第 63 章 063

小傻子 百户千灯 4485 字 8个月前

第六十三章

车外起伏的隐隐鸣笛声,盖过了少年本就低默的泣音。

阒静的车厢内,原本宽敞的空间却仿佛已然被积云所填满。

云雾充盈,潮湿无声。

汽车驶入夜色,遥遥的鸣笛声停落。

傅斯岸怀中的少年也复又沉寂了下来。

连傅斯岸的掌下,那起伏耸动过的纤薄背脊都歇停了动作。

只还有一点极微弱的,以掌心覆按着才能察觉到的细细颤栗。

傅斯岸也没有开口。

他只沉眉肃色,严实地紧抱着怀里的少年。

沉默地,给了男孩会令他安心的安静。

傅斯岸的另一只手还拢按着舒白秋的后颈,慢缓地拭去了少年哭出的冷汗。

他没有松开手,也没有收敛两人相贴处的自己的体温。

因为此时的男孩太早被凛寒侵袭。

他需要温度。

就像是在冰雪中,被冻僵了太久的山雀。

等到终于被抱起时,也需要捧在掌心,贴在胸前最靠近心口处,烘温好一会儿。

才可能被稍稍暖热。

昏沉的夜色中,汽车行驶了良久。

被周身的体温焐热,恍惚间,舒白秋也曾有过短暂的回神。

隐约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解释。或者说一声劳烦关心、自己已经没事。

但凛寒尚未褪尽,浑浑噩噩中,舒白秋仍然会感觉太累。

太过疲惫。

就像力气……都已经被完全耗尽了。

沉沉浮浮中,舒白秋没再发出动静,也终究没有开口。

他埋在抱着他的人怀里。

只想蜷缩在这宁静的黑暗中。

又仿佛好像,在这个怀抱中。

只要不想,就可以不做那些“本该”和“理应”。

舒白秋仍被掌按着后颈,被严丝无缝地暖热着。

削瘦的后背上也有温缓的力度,在慢慢拍顺。

在宁静的、密闭的黑暗中,太累的小孩终于得以安心。

他缩蜷着,躲进了狭窄心安的角落中。

在充盈的暖热里,沉默地哭过了太久的少年气息渐低。

舒白秋终是昏沉地睡了过去。

傅斯岸手臂牢稳,一路到底,始终揽抱着怀里的男孩。

车程漫长。

昏睡的少年却没有再经受任何颠簸。

直到汽车抵达月榕庄,傅斯岸依然没有放开对方。

下车时,他也是直接把怀中人抱了下来。

冬夜有风,下车前,傅斯岸已经预先给舒白秋裹过了外套。

吹来的夜风并没有沾染到被裹紧的少年。不过,下车的动作似乎还是惊醒了被抱着的男孩。

傅斯岸在车旁站稳,他低眸,就看到怀中人迟缓地睁开了眼。

“睡吧。”傅斯岸低声道。

在这个情绪堆积的夜晚,傅斯岸也知道,此时尚有许多事需要细聊。

但傅斯岸更觉得,没有事这么急。

今晚已经够累了。

只需要好好休息。

有什么事都可以明天再谈。

傅斯岸抱着舒白秋,用的仍是单手托抱,像抱小孩子一样稳稳圈在怀中的姿势。

他微微偏头,下颌贴在少年微凉的柔软面颊,声线依旧沉低。

“今晚已经没事了。”

今晚已经没事了。

这句熟悉的话,让已然形成了熟练记忆的身体习惯性放松。

傅斯岸说完就感觉到,怀中的单薄身形的确少了几分紧绷。

而同时的,却又有微凉的触感,自傅斯岸的颈侧滑落。

那是听了他的话的少年,无声滴落的眼泪。

这句话令人放松,也足以惹人眼酸。

在日渐习以为常的熟悉之后,又显出了弥足珍贵的温暖心安。

怀中人鼻息低软,没有抬头。

傅斯岸也没有再开口。

他步伐沉稳,举步向院内走去。

那颗湿漉的泪滴,也顺着傅斯岸的颈侧缓缓滴淌了下去。

很奇怪。

明明温度偏凉,却又有如此鲜明的灼烫。

像悄无知觉的低温烫伤。

傅斯岸将舒白秋抱回了主卧,放在了大床上。

脱除外套时,少年又有过几次迟慢的眨眼。

但他并没有真正的醒来。

等到傅斯岸给人盖好羽绒被,床上的小孩已经昏沉的睡了过去。

傅斯岸坐在床边,在昏暖的床头夜灯下,看着少年皙白的脸颊。

那上面的湿漉已经被细细拭过,但其在灯下的触感,依然是一眼可见的温凉柔软。

被暖光氤氲出的柔和轮廓,又让傅斯岸想到了几个小时之前,男孩清丽的侧脸。

那时,傅斯岸就坐在舒白秋的身侧,一瞬未眨地紧盯着他。

却仍然有一种好像下一秒,眼前人就会破碎消湮的错觉。

今天傍晚,在三个人的餐桌边,傅斯岸并没有插嘴多言。

他只是沉默地,旁听着这一场对谈。

许是因着平日里一次又一次的太多盯看,对傅斯岸而言,身旁少年的情绪并不难懂。

尤其今晚,舒白秋又多有波澜。

可能太过疲倦,少年也没能将自己的情绪藏住。

所以最开始,在舒白秋刚听到葛虹讲,出事的那一天并不是在他生病的路上。

那一瞬间,坐在旁边的傅斯岸,就清晰地在少年的神色中看到了一刹的疑惑。

或许那时,舒白秋就在怀疑。

葛姨说的是不是真的。

还是,只是为了慰藉他。

傅斯岸知晓舒白秋的聪敏,更清楚少年

的心境。

哪怕被惊疑冲击,舒白秋也不会盲目听信。

而相应的。

哪怕在怀疑之下,舒白秋也同样能听出。

葛姨之后所言,都是真的。

是当真如此的事实。

葛虹没有骗他,是舒白秋的记忆有了偏差。

而这样清醒理智的少年,终于还是在听到熟悉的妈妈的声音时。

有了裂痕。

不同于葛虹的失声痛泣,也不同于普通人的当场失控。

舒白秋的难过,更像是一盏生出裂痕的薄瓷。

如冰碎裂,釉片层叠。

整个过程都无声悄然,也都保持着青瓷胎骨的绝美与完整。

直到薄瓷被人抱起。

直到在沉凛的夜色中,被傅斯岸抱进怀里。

才真正地碎落开裂,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断纹。

夜灯之下,傅斯岸沉默地坐了许久。

他看着昏睡的少年,伸手过去,轻轻抚平了对方微蹙的眉心。

少年睡得并不算沉,但好歹气息算是低匀。

他明显已经睡着,床边的傅斯岸却依然没有起身。

傅斯岸的一只手掌,也被盖在了绒被之中。

并不是傅斯岸故意探入,没有将手拿出来。

而是他的指节,正被睡着的男孩虚虚搭握着。

即使是今晚,即使疲累到极点。

昏睡过去的少年,依旧心有惦念。

傅斯岸还被握着指尖。

他还被睡着的小孩下意识地关心着。

怎么能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