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缓缓,漫过春帐。
郦酥衣背对着窗棂,隐约感觉到,冬日里暖醺醺的光晕在沈顷的身上落了一层。
他的浓睫纤长,随着跳跃的光粒轻轻翕动。
明明是同一具身子,明明是同一个人的嘴唇。
却让郦酥衣感觉,大有不同。
不同于沈兰蘅的蛮横与急躁,沈顷吻得很轻,郦酥衣闭着眼,能感觉到他竭力遏制的呼吸声。温热的吐息拂面,宛若一只振翅的蝶停在了春的梢头。
春风轻柔,那对薄翅亦是轻柔无比,嘤咛声穿过一片兰花丛,留下一阵恬淡的馨香。
他的手就这般搭在自己的腰窝处,即便掌心灼烫,也分毫不敢动弹。
二人明明是夫妻。
明明是有过新婚之夜的、名正言顺的夫妻。
沈顷却不敢轻易冒犯她。
郦酥衣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当初,她并非自愿嫁入沈府。
嫁给沈顷后,自己又对他表现得又敬又怕。
沈顷是何等的君子?他心思通透,考虑得细致而周到,自然担心自己莽撞的举止会唐突到她。
他的右手,不知不觉地于她腰窝处收紧。
掐得她软腰似水,好似下一刻,便要融湿于那白醺醺的雾气之中。
郦酥衣的声息也被那一袭兰花香气溽湿。
相比于沈兰蘅的蛮横无礼,沈顷的自持竟让她有几分入迷。男人紧阖着一双眼,唯有那眼睫轻轻颤动着,他的呼吸与心跳声一齐,于她耳畔寸寸放大,终于、终于……
在他情难自已的前一瞬,院落外传来焦急的轻唤:
“世子爷,世子爷——”
有人影闪到窗纱上。
郦酥衣微惊,下意识地推开他。
沈顷未设防,身子被她推得往后退了一退,待他站定,郦酥衣才惊觉——男人的耳根子已红得几欲滴血!
她见过沈兰蘅放浪形骸的样子,却从未见过沈顷这样令人心旌荡漾的模样。
往日的天上月、云间雪,被旖旎的春风一吹,如此施施然来到了人间。
他发丝与衣襟微乱,一贯雪白的衣袂浸染上几分情动的气息。
那人依旧在外头唤:“世子爷,您在里面吗?”
沈顷低低应了一声。
“世子爷,我们老爷在前堂找您,说是有话要同您讲。”
闻言,沈顷只好低下头同她道:“等我。”
他的声音微哑。
郦酥衣伸出手,将他回拽住。
“等一下。”
少女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素帕,迎着男人眼底的疑色,将他唇上沾染的口脂一点点擦拭干净。
沈顷一贯平静的眼帘下,有细碎的光影晃动。
终于,她满意地点点头,“你去罢。”
一声门响,四下再无旁人,郦酥衣目光转到妆镜之上。
她这才发现,不止是沈顷,那一面澄澈明镜之上所映照出来的,同样还有她潮热的脸庞,和微微红肿的唇。
郦父找沈顷也没有旁的事。
无非就是唠唠家常,攀附攀附国公府,以及对白日里孙夫人的行径表达歉意。
白日里的沈顷并非记仇之人,也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不会与平常人计较,更不会与孙氏这样一名妇人计较。
见他这般,一直担忧孙氏的郦父终于放心下来。
他笑呵呵地转过头,唤丫鬟倒茶。
沈顷一袭雪衣,端正坐在郦父对面,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感到一丝困倦。
这一抹夕阳落下,郦父身前正坐着的男人正巧掀起眼帘。
前者只顾着倒茶,并未察觉到,身前之人原本温和的眼眸中,兀地闪过一道令人发冷的寒光。
他醒来了。
身处在一个从未去过的、全然陌生的地方。
看周遭的摆设,这并非是一门大富大贵之家,身前的中年男人已然发了福,一双眼眯成一条缝,脸上满满是恭维的笑意。
沈兰蘅在心中思量了下日子,立马猜出——自己如今身在郦家,而面前这个人,正是那个女人的亲生父亲。
沈顷日理万机,忙得这般抽不开身,竟也跟着她一起回门了?
沈兰蘅勾了勾唇,有意思。
掌中的杯盏仍发着余热,茶面微微晃荡着,白蒙蒙的雾气徐徐往上升腾。男人眯了眯眼,听着郦父继续道:
“承蒙世子爷厚爱,只是我家大女儿性子太过于沉闷,不如绫儿机灵,怕是难讨世子爷欢心。今日您在宴上已见过犬女,不知世子可否留意到,如若绫儿有幸能入了您的眼,也能让里两家人喜上加喜,可谓是双喜临门呢。”
沈兰蘅端起茶杯,回味了一下:“喜上加喜?”
郦父眼巴巴地朝他点头。
将一个女儿送进国公府还不够,竟还要将二女儿也送进来给他做妾室。
沈兰蘅在心中冷笑,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你家二女儿我并未怎么瞧上,不过,我见她的母亲倒是机灵能干得很,甚是符合本世子的心意。就不知岳父大人可否忍痛割爱,如此一来,你我沈郦两家也算得上是喜上加喜、亲上加亲。”
郦父从未想过沈顷会这样说。
他先是一愣,继而话语一噎,整个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不敢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