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也愣了。
……他是在向自己挥手吗?
她有些恍惚地想着,这殿堂里上千人,指不定也有谁在抬头看他呢,所以也未必是朝着自己?
话虽如此,苏蓁却也能清晰地察觉到,他确实是看着她,而且称得上全神贯注。
这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上的感觉。
那双眼睛凝视着她,不仅是肉身躯壳,还有隐藏在内的元神。
他就这样完完全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因为没有任何敌意,所以也不会让她感到不适。
她只是知道他在看自己罢了。
苏蓁只是恍神片刻,四峰弟子们已行礼完毕,大家纷纷直起身来。
高台上的男人淡定地放下了手,脸上的笑容却未收敛,也还仍然盯着她。
宗主在上面发表讲话,大意是欢迎这位师叔回山,但具体说了什么,苏蓁都没兴趣听了。
作为首座的亲传弟子之一,苏蓁也站在危云峰修士队列最前面,距离那高台不算远。
只要稍稍抬头,上面的情景就一览无余。
而以她的眼力,更是能清晰看到上面三位仙尊,哪怕脸上一点微小的神态变化,也不会错过。
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位刚刚回山的师叔祖,一直目不转睛地往这边看。
但奇怪的是,周围的修士似乎都很平静,还都保持着原先的神情,有敬畏的,有好奇的,有满脸无所谓的。
不对。
如果那位朝华仙尊只是向某处看两眼,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但若是一直盯着一处瞧个不停,在这种情景里,就有些不合适了。
旁人也多少会有些反应。
除非——
他们眼中看到的与自己看到的不同?
苏蓁在精神异术和感官法术方面也耗费了许多精力,此刻第一时间想到与之相关的种种可能性,只是又觉得有些荒谬。
那人就为了盯着自己看,就给满殿的修士下了群体幻术?
虽然对他而言大约也不费什么功夫,可是为什么?
就因为他们昨夜见过一面?
而且,那个脑子不好的奇怪的“晚辈”,本来就很难和传说中的朝华仙尊联系到一处。
等等。
她小时候仿佛也觉得朝华仙尊脑子不好来着?
苏蓁有些混乱地想着。
再说,这家伙昨天为何会出现在危云峰?还真是找师父有事?
以他的身份,应该可以直接把人喊到凌霄峰,而非是自己找过去吧?
会不会并非同一个人,只是长得很像?
比如昨夜自己见到的是他的儿子或者兄弟?
——否则哪位仙尊会去捡破烂啊!
好吧,虽然她只是摔碎了盆,那株萃玉晶草还好好的,或许称不上破烂,但是他不会真的稀罕那一株灵植吧?
别说一位仙尊应有的财力了,只说以他的本事,挥挥手就能将整座悬铃山移走,山上的灵草要多少有多少。
苏蓁这么想着,禁不住再次抬头。
高台上的黑衣青年已经侧过脸去,保持着目视大殿正中方向的姿态
这人依然是一身暗色,只是打扮比昨夜更加正式。
他戴着鹊尾高冠,一席玄黑的暗纹华服,玉带广袖,剪裁合贴,衬得身姿越发英武。
笑容隐去之后,那张英俊无俦的脸,已然变得冷肃,眉梢眼角都沉淀着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这种状态也只维持了一瞬间。
下一刻,他又扭头了,眼中浮现出鲜明的笑意。
毫无掩饰。
他看上去也并不介意这种情绪流露。
苏蓁悄然观察四周。
旁边的一众同门皆面色依旧,以她对这些人的了解,若是他们见到这一幕,绝不可能个个都毫无反应。
当然,如今这样倒是挺好,她本来也不乐意在这种时候备受瞩目。
尤其是她自己还一头雾水。
苏蓁有些迷惑地看向上方。
即使是父子兄弟,也不太可能生得一模一样,若是双生子,宗门里多少也会有些传闻,再说——
他看向自己的时候,那模样神情,和昨夜也别无二致。
苏蓁都无法描述那是怎样一种状态。
他们都是彼此初见,但他看向她的视线里有一种奇特的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
她还想再琢磨其中的蹊跷之处,却忽然感应到另一道视线。
高台之上,伫立在宗主身后的白衣男人,此时也微微偏过头,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她。
苏蓁眨了眨眼,不闪不避地对上他的目光。
玉尘仙尊伫立在高台上,长明灯的光雾落在他眼中,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望着她,宛如碎雪映着月辉,冷然无垢。
苏蓁莫名有些恍惚。
她年少时就离开家族来到东域,原是想在天元宗求药,最终却留下拜师修行,一待就是数百年。
期间也有回家,或是外出修行,然而在早年的大部分时间,也是都留在宗门里的。
她年轻时被师父指点修行,教导剑诀法术,时常与他长久相对。
柳云遥来时,苏蓁修行已有所成,不再需要频繁请教师父。
最初她依然喜欢去找他,后来发生了各种事,她也懒得去了,要么自己闭关,要么出门历练。
后面的几百年里,她认识了许多人,却仍没有哪一个人,与她独处的时间比他更久。
在她死前那段时间,玉尘仙尊从魔界归来受了重伤,一直闭关修养,苏蓁也没见到他。
算起来,他们也有几年不曾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