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又青问:“我们不去调查莫不欲和黑魔间的关系吗?”
“莫不欲实力叵测,就连傅惊尘也未必是他对手,”温华君说,“你一个小姑娘,过去对付他?不要命了?”
花又青说:“可是我很聪明哎。”
“人心险恶,你那些聪明能当什么用?”温华君面色感伤,垂眼瞧她,那眼神令花又青觉得很遥远,好像在看她,又像是要透过她,看向某一位亲近的故人。
这一瞬,没由来地,花又青蓦然想到那些话本子中的白月光和替身。
温华君看她时的眼眸,正如看一个替身。
花又青唤了一声大师姐。
这声大师姐将温华君的思绪拉回。
窗外春芽褪掉残雪,温华君素净脸庞上,哪里还有方才的悲戚色?澄明清净,又是花又青熟悉的那个大师姐了。
花又青开始动摇先前的猜测,她一动不动地立于堂前,安静等待大师姐的嘱托。
“莫不欲那边,我自有安排,”温华君说,“如今让你悄悄去东阳宗中打探消息,已经算让你入险境了;世道混乱,人心不古,你再多多见见世间险恶,也是好的。”
花又青说好。
临走前,她又问:“大师姐,等槐花开了,你能不能给我蒸些最爱吃的槐花窝窝头呀?”
温华君笑:“傻青青,你说错了?你最爱吃的不是蒸槐花么?用盐杀掉槐花,再和白面蒸——”
花又青撒娇:“这还不是因为槐花窝窝头蒸起来简单嘛,想让师姐省些力气。”
“算了吧,左右费不了什么功夫,”温华君摇头,“你啊,和小时候一样,只想着吃。”
如先前无数次做得那般,温华君张开手臂,笑吟吟地将花又青搂在怀抱中,抱一抱,捏一捏她脸颊,柔声:“你快去快回,等槐花开了,槐花窝窝头,还有蒸槐花,师姐都做给你吃。”
花又青闻到她身上平和安详的味道,干干净净,一如即往。
一入夜,待方嬷嬷睡下后,花又青灵敏地翻越围墙,轻轻松松地从方回燕房间的窗口中越进去。
方回燕刚刚洗过澡,听见身后动静,立刻裹紧衣衫,掩住白皙健壮的成熟胸膛,冷冽回头看,瞧见花又青,那出鞘的剑也迅速收回——
系好腰间带,他点燃窗前油灯,和蔼问:“怎么了?”
不隐瞒二师兄,花又青快言快语,将今日下午同温华君的谈话都讲予他听。
方回燕静听,等她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全抖落完毕,问:“你在怀疑什么?”
花又青直截了当:“解释过多就是掩饰,她只需说一句’你最爱吃的不是蒸槐花么’便好,为何又要解释做法,欲盖弥彰?”
方回燕说:“你如何想?”
“算不上怎么想,我只是觉得大师姐有些古怪,”花又青说,“当初取还魂花时,三师姐说,此花能招来令体内未散的魂魄重聚——”
黑
暗中,她一双眼发亮,声音沉压压:“我怀疑,当初大师姐杀温丽妃时,那温丽妃的魂魄碎片附着在大师姐身上……这些东西,影响到大师姐的性格,有时,甚至?独立的意识……就像寄生。”
方回燕:“嗯?”
“我起初怀疑,是温丽妃用了什么法子,她的魂魄才进到大师姐体内,”花又青认真同方回燕分析,“但若是如此,她绝不可能有大师姐的记忆——傅惊尘前些时日的入魔,给了我另一种启发。都说黑魔会影响人的性格,那同样、人分隔出的魂魄碎片,倘若能入了另一人体内,是不是也会影响那人的性格?”
所以,如今的温华君,在某些事情、某些时间会展现出近似温丽妃的偏执。
定然是受温丽妃魂魄碎片影响,花又青想,她逼迫自己只能如此想。
方回燕说:“道理上来讲,是行得通。”
一盏油灯亮,他随手拢一拢湿漉漉的发。
“我不能直接问,”花又青忽然开口,“大师姐心善,温丽妃是她的亲妹妹,若温丽妃当真是她亲手杀死……这件事,也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温华君几乎是整个清水派的主心骨。
“我明白,”方回燕颔首,“还有同东阳宗结盟的事情……势在必行。”
花又青说:“可那莫不欲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
“世人认为他好,他便好,”方回燕说,“这便是人心所向。”
花又青说:“就像大部分人都认为傅惊尘是个坏人。”
她茫然,问方回燕:“如果人本身就随波逐流,听风便是雨,没有自己的辨别能力,那我们如今所坚持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所谓的’善’,是要等我们拥有绝对权力后才能广泛传导的吗?可只有武力、镇压和权势所带来的’人人向善’,还能算得上是’善’吗?我们一直以来追求的东西,真的可以实现吗?”
方回燕原本温和含笑,听她此言,笑容不变,只低了声音:“青青。”
“玄鸮门主张人性本恶,但我们清水派倡导人性本善,要教导人人有善心,与人方便,便是予己方便,”花又青继续说下去,“但这些时日,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东西……才发觉这世间,好人没有好报,做尽坏事的人却享有盛誉,这样不公平,二师兄。”
方回燕静静听,他向来有无穷尽的耐心,对所有人都如此,清水派中,他是所有人烦闷时的倾诉对象。长发为晚风所干,黑暗中,他如一尊玉佛。
“所以我在想,有些时候,其实没必要那么死板、不,我是说,没有必要一板一眼地做事,”花又青斩钉截铁,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有些时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是一种手段。所谓善恶的界限,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分明。只要能完成整体向善的目标,采取些不那么光彩的方法,也算不得什么。”
方回燕问:“是傅惊尘教的你?”
“不是,”花又青摇头,想了想,告诉方回燕,“是我自己所想、所看、所听。”
“我不会因为喜欢他而去认同他的观念,”她说,“这是我自己的判断,是花又青的判断。”
方回燕说:“只要你于心无碍,心中无愧。”
花又青冷不丁想起那几个死于她符咒下、魂飞魄散的东阳宗弟子。
大师姐说“草红红”所用咒符十分狠毒。
的确狠毒。
为了不让这些人告密、被人读取记忆,她是直接打散了这些人的魂魄,不曾给他们丝毫转圜的余地。
她已经很久不给死去的人颂往生咒了。
……
花又青仔细想了很久,发觉先前“我越来越像傅惊尘”这个意识,完全是错误的。
是她在遇到和傅惊尘相同的事情后,越来越理解他的做法。
因本质便赞同对方,才会认可。
清水派和东阳宗结盟的事情,如今由大师姐和方回燕安排。
开春后,沉寂已久的晋翠山难得多了人声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