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和之前一样,”傅惊尘靠近花又青,他微微弯腰,抬手为花又青把脉,停滞片刻,收了手,“你此行不就是为了杀蓝琴而来?”
花又青说:“大师姐告诉我,黑魔必须要她至亲至爱之人才能彻底杀死。”
“没错,”傅惊尘淡声,“她不是还捏了金开野出来么?”
花又青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决定要遵从师尊遗命,便要狠下心。如今连和你关系不好的蓝琴都下不了手,将来若是遇到关系更亲近的,你要怎么办?”傅惊尘说,“走吧。”
花又青看地上蓝琴。对方没有立刻死去,只要黑魔在,便能为其留住最后一口气,支撑着等到援兵。
刚才若是拼一口气,一定能杀掉蓝琴。
但她没有。
因为坠落深渊时,蓝琴拉了她一把。
可……
[你以为你的大师姐还是原来的大师姐?现在的傅惊尘还是以前的傅惊尘?]
[他们早就商议好这一切]
打个寒噤,花又青脑海中涌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温丽妃……有没有可能,夺了大师姐的身体?
叶靖鹰提到过一次,说人的记忆附着在魂魄之上,倘若魂魄有损伤,记忆缺失的情况也可能存在;反之,倘若一具身体中,留有一个人的灵魂碎片,而后来挤入这具躯体的灵魂,是否也享有前者的记忆?
傅惊尘大手安抚地贴在她后脑勺:“好了,青青,都过去了。”
花又青抬头。
一如既往的幽冷梅香笼她一身,傅惊尘垂眼瞧她:“也罢,此次情况特殊。你若下不去手,我再帮你一次也无妨。”
花又青说:“方才蓝琴拉了我一把。”
“那又如何,”傅惊尘问:“你可曾听过救强盗的故事?”
花又青摇头。
“从前有个善人,某日,见到道路旁有一濒死的男子;”傅惊尘弯腰,将花又青衣裙上沾染的尘土拍掉,“善人将男人带回家中,悉心照料,救了他一命。”
花又青问:“你不要告诉我,后续是那个男子以身相许?”
傅惊尘惊异看她一眼:“两个都是男人。”
花又青还是第一次看到傅惊尘露出这种似困惑又似不理解的表情,就像她刚刚说的是“一个人救了一条鱼,那条鱼以身相许了”。
显而易见,对于傅惊尘这个情感上的守旧派来说,这种假设过于新奇了。
她问:“后来呢?”
“后来,被救的男子离开,”傅惊尘说,“原来他是个强盗,杀了一整个村庄的人。”
花又青:“啊。”
“假使你是那个善人,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傅惊尘问,“你会看着他在眼前死去,还是挽救他?”
花又青问:“正确答案是什么?”
“没有正确答案,”傅惊尘笑,“你不是自幼便修正
道么?修的不就是一个心性通达?无论你选择救,或者不救,只要你心中无愧无疚,遵从本心做事,认为选择正确——你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无论选救,或者不救,都是正确答案。”
花又青听愣了:“……我还以为你会借机用种善因得恶果来嘲讽我。”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么?”傅惊尘正色,“青青,若你不曾坚定消灭黑魔的信念,今日你放过蓝琴,情有可原;可你既然确定要执行清水派的职责,今日的犹豫之举,着实愚蠢。”
花又青不说话了。
“你自己也明白,偏偏狠不下心,”傅惊尘加重语气,“先前只当你年纪小,心肠又软,都是人之常情——但如今,你已经长大成人,开始独当一面。清水派如今和东阳宗走得近,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你的心软只会是缺陷,要么成为别人利用你的刀,要么,自责和愧疚也能令你入魔。”
“我知道了,”花又青隐隐低落,“谢谢哥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傅惊尘说,“若是有一日,你大师姐被黑魔缠身,你也该去杀了她。”
花又青沉默了。
“怎么?先前在我面前慷慨陈词,说若能令百姓安定、纵身死也不惧的小英雄去哪里了?”傅惊尘问,“你已经愿意为此牺牲自己性命,也应该做好牺牲至亲至爱的准备。”
花又青短促:“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傅惊尘说,“你不愿承受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难道就愿意看爱你的人为此饱受折磨么?”
清风习习,傅惊尘抬手,隔空,虚虚,点了点她眉心那粒小红痣,不曾触碰她肌肤半分。
“青青,”他沉声,“选择了就别再后悔,抛弃那些多余的善心,该杀就杀,莫心软,莫回头。”
重伤昏厥的蓝琴被小黑背上去,它此刻吸收了足够的妖气,黑色皮肤上的纹身灿灿闪耀着金色光芒,纹路上流光溢彩,像是镶嵌了细密瑰丽的金线。
不忘汇报战况,说王不留和少阴都受了轻伤,如今正由楚吟歌照料着;青无忧伤得最重,那触手吸盘有麻痹剧毒,他不通医理,不懂得遏制,如今毒素已然遍布全身——幸好有个白胡子老头,正帮青无忧放血。
乍一听如此惊世骇俗的治疗方案,花又青只当是叶靖鹰来了,谁知上去后,却见一陌生脸庞。
对方身量不高,比寻常男子稍矮些,体态丰腴,一身打补丁的灰布衣,闻听脚步声,抬首望。
他眯着眼睛,看一看花又青,又看一看傅惊尘,笑:“许久不见啊老兄。”
傅惊尘行礼:“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白胡子老头笑了。
“在下上善,”他谦虚,“一个略懂些医术的糟老头子罢了。”
花又青眼睛亮了:“您就是那位云游四海、居无定所的上善尊主?我师尊是定清,他曾在手稿中提及您多次——论辈分,我应当叫您一声师叔。”
“啊,”上善笑,“这么说也对,你的确该唤我一声师叔。”
花又青热忱同傅惊尘介绍上善。
上善同样年少成名,只不过他四处云游,隐姓埋名,过的是逍遥散仙的生活;少年时期的上善走至晋翠山时,定清师尊钦佩他的为人处事,邀请他在清水派中住过一段时间,同他坐而论道。
一言以蔽之,好人,老好人。
定清师尊在手稿中,对上善极尽赞扬,称他方是真正的圣人。
如今青无忧中了毒,也不难解。
上善刺破他身体几处大穴,内力一催,逼出几道黑血,眼看血液颜色重新变回鲜艳,方收了手,点穴止血。
毒血一清,青无忧神智顿时清醒,恭敬向上善拜了三拜,道谢。
上善摆摆手,又看花又青,欣赏不已:“你现在更像你师尊了。”
夸完她,才看傅惊尘,一顿,笑,未发一言。
他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无论他们如何挽回,都不曾停留,只笑着说,待缘分到了,自然还有再见之时。
上善倒是指点了楚吟歌几句,教她如何解此类妖毒,怎样处理那些中了蛊虫的无辜者。
傅惊尘看他们这一行人伤得伤,残得残,只说去处理蓝琴和黑魔,让小黑将蓝琴放到有“金开野”的房间。
蓝琴设下的符咒,还是花又青解的。
解完后,花又青在外站了很久。
少阴递过来水壶,她摇摇头,说自己不渴。
花又青知道那房间里面是什么,是一个和金开野一模一样的肉身,和他的一缕残魂;最好的办法,便是蛊惑金开野这具肉身,要他亲手拿刀杀了蓝琴;然后再毁掉这具妖魔捏造的躯体,将金开野的残魂小心收敛入净瓶,送到他投胎转世后的孩子身上,让他今生今生做个健全之人。
她明白流程,甚至知道每一步都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