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花流落晴川。
傅惊尘收了第一个弟子,名字是“青忧”。
他觉此名不好,在他名中添了一个字。
无忧,青无忧。
青无忧是刚刚升入内门没多久的弟子,刚入剑宗没有多久,在此次动乱中,曾坚定不移地追随梁长阳,随他们一同反叛。
最重要的是,他魂魄格外坚韧,可堪大用。
此次玄鸮门生变,掌门之位暂悬,原本该接任掌门之位的右护法崔谦佑忽身染重病,卧床不起。
傅惊尘暂接管派中事宜,井井有条地处理着,亦井井有条地将花又青安葬。
说安葬也算不得贴切,确切讲,在玄鸮门灵气最足、最旺盛之地,傅惊尘命人连夜建造一处地下石室,寒冰为壁,白玉铺地,水晶做棺。
将花又青放入其中后,口含雪魄珠,以人血供养生魂灯,可保尸身千年不腐。
唯独一点,一旦放入,便不能沾染人气。
就连傅惊尘,也不能再来探望。
青青出事后,叶靖鹰便闭门不出,只等傅惊尘将能储存青青身体不腐的寒冰室修建好后,他才颤颤巍巍地、由王不留搀扶着、捧了那雪魄珠过来。
也是看青青的最后一眼。
只最后一眼了。
接触人气越多,尸身腐烂得越快。
傅惊尘绝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寒冰室中,一盏生魂灯加满人血,能燃五年。
生魂灯血渐渐漫溢,他抚平手腕上的伤口,放下衣袖,遮盖住疤痕,最后再深深看一眼水晶棺椁中的妹妹。
她的眼睛终于闭上,脸上仍带着笑意,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傅惊尘关上冰室大门,加了十重符咒,层层保护,除他之外,能解这种符咒的,唯有花又青一人了。
塘中夏莲凋零。
圆圆荷叶枯了一半。
药庐之上,王不留跪伏在地,麻衣布衫,用力地擦拭着木地板。
这个小房间中藏着多种珍稀药材,叶靖鹰向来不许其他弟子进来,以前是他嫌弃王不留做事不够细心,一直自己收拾,后来,做这件事的成了青青。
她细心,能吃苦,甚至不需要叶靖鹰多多叮嘱,犯过的错误,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现在青青不在了。
做这件事的人又成了王不留。
他埋头苦擦,一声不吭。
从青青死后,便不怎么笑了,那些长年累月写给她看的一些八卦消息、人物关系,也俱付之一炬,放在火盆中,慢慢烧成灰烬。
仅隔一堵墙,傅惊尘在拷问“在药庐上养病”的崔谦佑。
吃光神仙丸、又犯了瘾症的崔谦佑,功力大不如前,三人便成功制住他。
一柱香之前,崔谦佑还在气急败坏地咒骂傅惊尘,骂他欺师灭祖、罔顾人伦,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是在杀害自己父亲。
修仙之人的身体
必然强悍,傅惊尘又以咒术提高他感官敏锐性。
要他清晰地、放大地感触到头皮被一点一点揭露的痛苦,要他听着自己的头骨是如何被剑钝钝地磨开——
傅惊尘刻意用了一把生锈的铁剑,如钝锯伐木,咯吱咯吱咯吱,一寸一寸,一毫一厘,锯开那头骨。
饶是崔谦佑修为深,毕竟肉体凡胎,如此酷刑,也承受不住,惨叫连连。
“你曾拜我为师!称我为父!!!”崔谦佑苦痛,咬牙,“你就如此对待自己父亲吗?!”
傅惊尘温和一笑:“师父,您忘记了,我是孤命。”
天生注定孤命。
父母妹妹皆葬身火海。
他爱的,爱他的,也会因他而亡。
注定孤独一生,从此了无牵挂,又何惧什么天谴?
崔谦佑面色铁青,死死盯着傅惊尘。
他的头盖骨已经被完全打开,血液顺着眼睛和鼻子、耳朵、嘴角流出,真正的七窍流血,狰狞可怖。
傅惊尘用一方洁净的手帕仔细擦拭着他的脸。
“师父,”傅惊尘称赞,“您还是第一个露出脑子,还能同我说话的人。”
崔谦佑已经承受不住剧痛,颤声:“你想问什么?我说,我说,只求你——”
傅惊尘将脏掉的手帕丢在地上,温柔一笑:“晚了。”
以人脑为依托,幻术催发。
傅惊尘冷静探查崔谦佑记忆,看他同白衣派的交易。
一切有迹可循。
年纪渐长,崔谦佑亦不可避免地开始畏惧大限将至的那天。
于是,去年初,他便开始服用白衣派的神仙丸,又恰巧得知,白衣派的方宏、方文两兄弟正寻天生仙灵之血的女子。
六年前,青龙山妖尸作乱,彼时方宏、方文在镇上祭奠先祖,察觉不妙时离开,临走前听闻玄鸮门的人在,礼节性拜见,恰好见到一女孩往温丽妃茶杯中滴血。
彼时妖尸浩浩荡荡,煞气冲天,又听闻玄鸮门准备封山焚镇,纵觉察那血有异,方宏、方文二人不敢久留,更不好对玄鸮门的人下手。
匆匆过,只对那女孩印象极深。
直到多年后,重新遇到长大后的花又青,才知道机会来了。
只花又青上有叶靖鹰和傅惊尘的庇佑,下又有诸多弟子捧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借口同蓝掌门商议幻心草事宜,在此久留,伺机行事。
崔谦佑试探过叶靖鹰口风,发觉他早发觉花又青血液问题,只是动了真感情,竟不肯再研究;
机缘巧合之下,双方一拍即合,决定趁玄鸮门内乱,悄悄带走花又青。
没人想到傅惊尘竟对青青如此着迷。
就连青青骗他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