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夏澈和宋念没有血缘关系,叮嘱了好长一段话。
“烟还是少吸好,我理解你们年轻人压力大,但是那么多解压方式,怎么偏偏选这种?能戒就戒,癌症这种东西家里一个人有,全家可都要注意,帅哥,年纪轻轻保护好你的肺啊。”
夏澈:“……”
出了门,他冷眼瞪向旁边看热闹的某人:“你笑什么?你不吸烟?”
“戒几个月了。”裴燎摊手,“没发现吗?最近家里烟头都是你的。”
夏澈:“。”
还真没发现。
他纳闷道:“怎么忽然戒了?”
裴燎跟他一样,会抽烟但不喜欢,只有压力大的时候才会来一根,一包烟能抽两个月。
没有瘾,戒起来很容易,不戒问题也不大,猝不及防整这么自律,真让人意外。
裴燎说:“本来就不喜欢烟味。”
“那之前为什么抽烟啊?”夏澈不解,“我是为了解压,你是为了什么?”
“贪心不足。”裴燎淡声回答
夏澈打趣道:“尼古丁这么有魅力?能让咱裴少沦陷啊。”
裴燎摇摇头,没说话。
夏澈没有多想,只当他死要面子。
……
宋念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是两天后。
期间夏澈把裴铭同学那个采访做了,忙不可开交,一次医院都没去过。
转完病房隔日,夏澈一进去,就看到对方面如死灰的脸。
看来张翼年和张彬应该已经把病情告诉她了。
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妈。”
宋念垂眸,勉强笑了一下:“阿澈。”
夏澈走过去,把果篮放在床边:“感觉怎么样?刀口疼吗?”
“比前两天好多了。”她无力地望着天花板,想说点什么,开口就掉下两行眼泪,“阿澈啊,你说我怎么那么命苦?怎么会得肺癌啊?”
夏澈默然,抽了几张纸巾,动作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
宋念不需要回应,她只是想诉苦。
“怪我,怪我之前没听你的话,没劝张彬戒烟,还天天泡在厨房。”
夏澈蹙眉:“我不是给您请保姆和营养师了吗?”
“他们做的那些翼年不爱吃啊。”宋念说,“翼年就喜欢吃我做的,天天上班那么累,我就想给他做点喜欢的……”
夏澈彻底无言。
人家自己的选择,值不值得,外人没资格评价。
他说:“您有空的话,可以把去年和前年的体检报告单交给主治医生。”
“去年?”宋念反应了许久,“去年好像没体检。”
“怎么可能?”夏澈提醒道,“去年五月中,我联系附医一位主任医生给你们约了全面体检,你们给我说没问题,两人七万多的体检费我打给张翼年了,现在还有记录。”
宋念听完,大概想到了什么,眼神飘忽:“啊,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回家找找……”
这什么反应?
夏澈心底萌生出荒谬的猜测:“张翼年没带你们去?不对,你们既然告诉我检查没问题,肯定是知道这件事的。你们让张翼年这么做的?”
“阿澈,你别生气。”宋念瞒不过,只好摊牌,“你哥哥去年有急事,我们才让他先把那笔钱拿去急用的。前年检查那么好,谁知道会突然……这病要真得了,去年检查出来估计也没用,你说对吧?”
“……”夏澈被她的无知蠢笑了,“好,我尊重你们的想法。”
“我年年都去上香拜佛,瘫痪后也没断过,家里开了光
的摆饰那么多,怎么就一点用没有呢?”宋念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苦都说出来,“我还收养了你,原来一点德都没落在自己身上。”
夏澈心脏一缩,问道:“您后悔了吗?”
“攒到我儿子身上也行。”宋念转动僵硬的脖子,对他扬起别扭笑容,“你那么听话,收养你是我最不后悔的事情。”
夏澈一点都笑不出来。
原来不后悔的前提是张翼年往后余生顺风顺水。
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之前一肚子的关心与叮嘱,全都没了说出口的兴致。
“这里住着还舒服吗?不舒服的话,等病情稳定一点我给您安排转院,三院的肿瘤科不错,vip病房环境也好,您到时候先去看看,没问题我让人帮忙办理。其他医药费已经给张翼年了,我平时还要上班,不能常来看您,您见谅。”
态度礼貌但生硬,宋念愣了下,一直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
看着这个认识十几年的儿子,她忽然发现对方的面容那么陌生,“好看”和“优秀”这两个词,直到今天才有概念。
夏澈安静温驯地低头回望,从容端正,礼仪良好。
明明是俯视,却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宋念想到了早上咋咋呼呼从病房里出去的张翼年。
养子怕她住不舒服,工作忙也会安排转院,亲生儿子今早却问她感觉怎么样,没问题的话就去转到楼下的六人间,方便还省钱。
这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与金钱地位无关,单从品性来说,就完全不能相比。
就算宋念永远最爱自家儿子,时至今日,也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可惜她的养子被她越推越远,而她此前从未发现。
或者说,发现了也不在意。
宋念伸出扎着针的手,颤颤巍巍去抓夏澈。
夏澈没有躲,也没迎上去,默许了对方的亲近。
宋念紧紧握住那只还缠着纱布的手。
她觉得到异样触感,但什么也没问,夏澈也没挣开,忍下了绵密的疼痛。
宋念再傻,也懂他的意思了。
她不是个没自知之明的人,说不出谴责的话,夏澈现在的一切跟他们都无关,她没脸挟恩图报。
养子还愿意给她花钱、愿意偶尔来看她,已经非常仁至义尽了。
所以她只是反复摸着夏澈的手,说:“以后没事,就别回来了。”
夏澈愣了下:“那您……”
“我没事,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人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性格会变很多,很多事都看开了,也有空关心以前没在意的人了,“你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生活。”
听到这些话的夏澈心情很复杂,他应该难过的,但此刻竟然觉得解脱更甚。
“护工我还是会找熟人的,食堂和医生也都交代好了。妈,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来看您的
。”
临走前,宋念问他:“你给了翼年多少医药费?”
“不清楚。”这点夏澈确实不知道,裴燎没给他说。
“这样啊。”宋念没说即将转去六人间病房的事,“阿澈,我能最后求你一件事吗?”
夏澈点了点头。
宋念恳切道:“你走之前,可不可以帮翼年找个工作?”
……
“出来了?怎么样?”
夏澈刚走出医院大门,裴燎就跑了过来。
“她明知道,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见我,”夏澈很突然地开口,眼神有些茫然,“但她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给张翼年找工作。”
很难不怀疑,宋念前面所有的大度与关切,都在为最后一句话做铺垫。
不纠缠,也是为了让他以后对张翼年好点,至少不要做到见死不救。
如果是这样,那她很成功。
因为夏澈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他无法求证,要是不帮张翼年,心里就会永远扎根刺——万一误解了呢?
这点,裴燎也想到了。
他心底暗骂一声,把夏澈塞进副驾驶:“剩下的事你不用操心,张翼年的工作我来解决,如果他再被开,可就不能怪我们了。”
夏澈抱住副驾驶上的靠枕,疲惫地点头。
是啊,这样也好。
宋念这句话让他彻底安心了。
对宋念来说,张翼年的工作远比他的一切重要,别人弃之如草芥的东西,他还没贱到上赶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