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来说,没有人家会买大人,大人食量大,心眼多,不易养得熟,稍不留神,主人家还会遭到算计。
当然,户籍管理严苛,照理说不会发生仆人祸害主人的事,可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告官,衙门恐怕也管不过来。
他回答,“大人的话,约莫也就几十钱吧。”
几十钱都不见得好卖。
这话男子没说,毕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他也只能胡乱说个数。
他问梨花,“你们家哪儿的?”
青葵县底下的几个镇有自己的口音,但梨花的口音模糊得很,听不太出来。
梨花没答,“你们从哪儿过来的?”
“西市那边。”长脸男子对梨花没有戒心。
“那边有粮铺开门吗?”
“有,不过你们赶过去估计都关门了。”
长脸男子掏出竹筒喝水,身后的孩子们俱停了下来,有两个孩子估计是兄弟,互相搀扶着,眼泪流个不停,梨花扫了眼,“要把这些人卖去何处?”
这边是城南,这两人莫不是想往南边去?
长脸男回头看了眼今日的货,咧嘴笑了下,“南边。”
“南边在闹灾。”
长脸男不知梨花为何不怕他,要知道,他去集市,所有的孩子看到他就哭,像这个小姑娘这般淡定的却是少见。
“不闹灾哪有我们挣钱的地儿。”长脸男屈膝,凑近梨花欲看个清楚,留意他动作的刘二及时出手推开他,“滚远点。”
长脸男不在乎的耸肩,“这么凶干什么?”
第一面,他以为这人是卖孩子的,几句话下来,他觉得这人更像仆人。
他又喝了两口水,忽然,身边的人抵他胳膊,目光眺向城门,长脸男跟着望过去,笑容愈发灿烂,“走吧。”
梨花站在屋檐下,垫脚看向城门,烟雾袅袅的城门口,有两个着青色衣衫的汉子在招手。
估计是长脸男的同伙。
刘二害怕他们明抢,身子甭得紧紧的,直到人走出去很远才松了口气,“三娘子怎么打听那种事?”
“好奇。”梨花还盯着城门口,“刘二叔,你说这些人是什么人?”
“人牙子呗?”
“我觉得不像。”
梨花见过人牙子,尖嘴猴腮的,很不讨人喜欢,面前的这两人虽然也是这样,但气质有所不同。
两人过了城门,长脸男忽然扭头,望了眼头顶方向。
梨花蹙起眉,突然听到刘二喊,“赵大郎他们回来了。”
赵大郎他们几个妇人孩子身后,低头哈腰与官差说着什么,刘二激动,“总算回来了。”
他跑过去,妇人似是受了惊吓,听到脚步声,身子无意识的瑟缩,刘二顺了顺头发,“娘子莫怕,我是赵家长工刘二。”
赵大壮交了税银走过来,嘴皮干得裂缝,“刘二,族里可好。”
他们这趟不太顺利,半路遇到难民不说,有几个婆家难缠,双方差点打起来,再就是堂妹惦记夫家,死活不愿意离开。
当然,不乏有胆小如鼠借他们同路的。
赵大壮硬不起心肠不管他们,刚刚交税银一并交了。
见梨花站在不远处,赵大壮招了招手,“你四爷爷身体好点没?”
“吃着药呢。”
梨花看了眼面前的妇人孩子,以及旁边的拖油瓶,递出去一个竹筒,“咱们出城再说。”
边上,一老妇听到这话,身形颤了颤,“咱不是刚进城吗?怎又要出城?”
梨花严肃道,“阿婆不想走留下便是。”
扶着老妇的汉子不满,质问赵大壮,“你们赵家就是这么教姑娘的?一个丫头片子都敢骑到我娘头上来?”
梨花懒得废话,掉头就走。
刘二把自己的竹筒给赵家其他人,替梨花解释,“老村长他们已经从北城门出去了,这会儿约莫在破庙等我们前去汇合呢...”
老妇又累又饿,一路走来,还受了不少惊吓,腿还软着,“不行,我走不动了。”
梨花动作不停,“大堂伯,你快点,村长爷有话交代你。”
得知亲爹有话交代,赵大壮抬脚就走,其他人亦是。
这两日,真是受够这些人了。
舍不得家里田地不肯走,还要拉着赵家姑娘干活,这种事搁在赵家是从来没有的。
赵家也有婆婆磋磨儿媳的,但紧要关头,不会置儿媳的死活不顾。
赵大壮大步上前,“我爹说什么了?”
他刚喝了两口水,嘴皮浸出了血,但看着没有刚刚恐怖了,梨花道,“这些人要是不听话,扔下他们。”
她故意提着声儿,老妇再次颤了下,她儿媳心下惴惴,赔着笑脸道,“这是三娘子吧,想不到都长这么高了。”
老妇诧异,“这是你三婶家的三娘?”
能让赵家称三娘的,也就地主家的小孙女了。
倒不是说这小孙女如何聪明伶俐,而是自幼被她阿耶宠着,无论她阿耶在哪儿她就跟着,跟其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截然不同。
老妇狐疑的看着小姑娘。
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鬓角还淌着汗,脸庞勉强干净,但衣服皱巴巴的,满是补丁。
老妇拽住儿媳,“你们族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家里没粮了,挑水又要去很远的地,赵大壮说接儿媳回娘家住,她拉下老脸要跟着,没料到会是这种局面。
赵四娘心里也犯嘀咕。
梨花出生时她还没嫁人,知道赵广安如何疼爱这个女儿,别说打补丁的衣服,就是鞋子磨脚他都不会让女儿将就。
“大堂兄。”她唤赵大壮,“族里出啥事了?”
赵大壮被她们家折腾得心力交瘁,委实不想搭理她,只道,“逃荒罢了。”
赵四娘又去问梨花,“三娘,家里出啥事了?”
“没啥事啊?”梨花装天真。
赵四娘总觉得不对劲,偏又说不上来。
她婆婆就更没底了,“你们家不是地主吗?怎么穿得如此...”
破烂两个字没说出来,但眼里全是嫌弃。
梨花像是懂了,不悦的跺脚,“你管我穿什么...”
赵大壮不知道梨花装的,拉过她的手,“别和她一般见识,咱快出城去吧。”
哪怕梨花言语冒犯,但终究是他赵家的姑娘,轮不到旁人指指点点。
梨花听话的点头,“大堂伯,这人怎么这么让人讨厌啊。”
赵四娘婆婆不认识她,梨花却是知道她的,那段记忆里,老村长好心收留她们一家,她不知感恩,天天唆使族里人闹事,搞得族里乌烟瘴气,没多久散了伙。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堂伯,我看这人面恶得很,撇下她们算了。”
这话一出,老妇差点栽下去。
外头到处是难民,赵家真要撇开她们,她们肯定活不下去的。
当即不敢挑梨花的刺了,小心翼翼道,“三娘长得真好,不愧是地主家的小姐。”
梨花撇嘴。
赵大壮本就不喜这家人,跟梨花道,“到时再说吧。”
“堂姑她们都回来了吗?”梨花岔开话题,问起自己关心的话题。
她看到好几张生面孔,明显是那段记忆里不存在的人。
赵大壮垂眸,“有四人没回来。”
其中两人外出干活死在地里,有一人刚生了孩子,不想赶路,还有一人则被婆家拿去换了粮,他们找去时,没有找到人。
他与梨花实话,梨花瞪大眼,“村里谁会拿粮换人?”
“不知道,我们依照她婆家说的地找过去时那间屋是空的,没有人了。”
“哪家的堂姑?”
“你二堂爷家的小堂姑。”
“去年冬成亲的那位?”
二堂爷共有八个孩子,养活了五个,赵大壮嘴里的小堂姑排行八,嫁的是隔壁镇的人。
梨花道,“跟同村人换的粮吗?”
“不是,隔壁村的,我让你大堂伯...”赵大壮想到这次去的都是梨花的大堂伯,不由得指着身侧胡子拉渣的中年男子,“我让你青牛伯去找人...”
赵青牛是二堂爷的长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都已不再人世了。
他一张嘴,嗓子哑得像老村长最后说话的时候。
“八娘婆家说那户人家在路边,我找过去时,里面并没有人。”他眼里泛起泪花,“我问村里人,都说最近没怎么出门,不知道那家人的事。”
其实,他心里有个猜测,但不敢说。
他怀疑八娘被婆家卖给人牙子了。
村里人说人牙子曾经出没过,好几户人家都卖了孩子。
八娘才十七岁,身材娇小,看起来跟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这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我爹说。”
好好的姑娘,嫁去婆家不到一年就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谁想得开?
“那就不说。”梨花心里有股怪异的感觉,“我让人帮忙问问。”
说着,她给一贯钱给刘二,“刘二叔,你出城让那两人沿路帮忙问问有没有小堂姑的消息...”
刘二拿过钱就跑,他不敢出城,只能隔着三四米长的路喊那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