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母亲,“如果我嫁去英国公府是必死的结局,母亲还让我去吗?”
折夫人沉默起来。
折琰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她听见折夫人道:“可你现在若是梦见了所有的事情……你就算是嫁到了英国公府,也可以活下来的不是吗?为什么不是想着再去赢一次,而是不嫁人呢?你这样就是不战而败。”
折琰错愕。
而后不敢置信的笑了起来,“这就是母亲的答案吗?”
折夫人握紧双手,“你想要从我嘴里得到什么答案?”
折琰却迷茫起来,好一会儿却又突然顿悟一般,逼着自己道:“我该看开的。”
“这确实不关母亲的事。我应该自己看开的。”
她应该自己去寻找答案,而不是让母亲给她答案。
就算证明了母亲最爱她,从母亲嘴里说出“你不用嫁他”的话又怎么样呢?
她的执念在母亲。她逼迫母亲做决定。
可是……
她口口声声的,不是说要活一辈子自己吗?
这样去在乎母亲,跟上辈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无非是嫁人和不嫁人的区别。可是其他的事情,跟上辈子确实一模一样的。
她得改变,她得看开,她应该不用在意母亲的任何念头。她继续逼迫自己释然道:“母亲也不用为难,以后我不会再问你了。”
折夫人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你这个孽障,你这是在用刀扎我的心,一刀一刀剜我的心头肉——”
折琰眼眶红起来,却还是扭过了头,“母亲那时候又何尝不是用刀子扎我的心,用刀子一刀一刀的剜我的心头肉——”
她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不能逼着母亲做决定,人和人啊,都是过客。母亲和我是,我和其他人也是,谁离开了谁,都能活下去。”
这些道理,她其实早就明白。其实在一次又一次的崩溃之中早就想到了。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清晰,明了,并且知晓了其中的含义。
她也要长大才是。
她一步一步走向折夫人,而后道:“母亲在我死后,可曾后悔过?可曾清晰明了我的痛苦,可曾看懂了我的挣扎?”
折夫人吓得后退一步,“孽障!你又乱说些什么!你若是死了,我怎么独活?!”
折琰静静的看着她,突然道:“母亲说什么傻话呢。”
她闭上眼睛,“我太累了,但我想活下去,母亲走吧,让我歇息歇息。”
折夫人惶恐不安的退了出来。
折琰又睡了一个月。
她好像元气大伤,每次天崩地裂的顿悟一番,而后就要大睡一个月才能恢复。
然后周而复始,继续崩溃,继续恢复。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只是这次她身边有了个小跟班。
折绾被折夫人拎过来陪折琰说话。
她人小小的,胆子也小,声音更小了,弱弱的问,“大姐姐,你是不是不高兴?”
折琰温和的摸摸她的头,“是。”
折绾:“为什么呀?”
折琰:“说来话长。”
折绾认真道,“我在听的。”
折琰就笑起来,而后道:“但我不好跟你说。”
折绾想了想,道:“那大姐姐就无声的说一说吧?我听不见,你也说了。”
折琰:“……也行。”
她站起来,“那我说与风听。”
折绾撑着头一点一点,“好啊,风有耳朵,但没有嘴巴,不会说出你的秘密。”
她跟素膳感慨道:“大姐姐有吃有喝的,有这么多银子,原来也会不高兴啊。”
素膳:“如果我成了大姑娘,不知道多高兴。”
折绾:“我也是!”
折琰现在转角处听见了这句话,怔怔了许久。
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成为的呢?
她厌恶自己的性格。
她跟折绾道:“别成为我,成为你自己——我并不好。”
折绾:“大姐姐很好!”
她急切的比划起来,“很好很好的。”
“很好——”
折琰就笑了笑,“是吗?”
折绾狠狠点头。
折琰迷茫起来,“是嘛……”
她依旧昏昏沉沉,却又努力清醒。入秋的时候,她开始用脑子,用她曾经学来的东西去给自己铺后路。
她再一次自救,去尝试拥抱她厌恶的自己。
周全的性格有什么不好呢?圆滑的性子有什么错处呢?
有一日,她突然如此想。
她没有必要因此去否定自己。
折夫人来看她的时候,瞧见她这般模样,又开始抹眼泪,“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我什么都给你最好的,将你养成世家女的模样,你有什么不满足的。”
折琰没有因为这句话而伤心。她从前是会因为母亲这些话而惶恐,委屈,不安的。
但今日,她发现自己只是有些不高兴,她不高兴,就直言了,“难道我死的时候,母亲也是如此满足我跟别的女子一样么?”
折夫人一噎。她到现在还无法正视死这个字。
她缓了缓才道:“既然知道前路,何必要谈死字。”
折琰:“难道生育之事,
我也能规避开吗?母亲敢跟阎王爷抢人,我可不敢。我今日在这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万一我只是一缕幽魂,母亲都是在跟鬼说话。”
折夫人脸色涨红,却又无可奈何。
折琰却高兴起来。她出门去见了越王妃。越王夫妻刚刚成婚,折琰有意结交,仗着自己对他们的了解,很快成了越王妃的好友。
入冬的时候,折琰求越王妃带着她进宫见了太后。第二年开春,她请太后收留自己。
折琰就这般陪在了太后身边。
她跪在地上,道:“臣女不知道往何处去,便想求太后收留。”
上辈子,她跟着刕鹤春见过好几次太后。她知晓太后心善。
太后果然拒犹豫着拒绝她,却没有把话说死了。折琰就直言道:“臣女不愿意成婚,就想求个依靠。我虽未见过太后,却知晓太后良善。臣女在家中从父,不能自处,只能大着胆子进宫,求太后怜悯。”
太后震惊的看着她,最后答应了。
太后是个极好的人。
她不愿意让折琰陪着在皇宫里面住,但发了话,给了令牌,可以让折琰每日都进宫陪伴。
折夫人听闻的时候,人已经气晕了。
人是她生出来的,养出来的,她怎么可能不清楚阿琰在想些什么。
她这是要离开自己。
她是要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折夫人突然觉得一阵寒心。她几乎是颤颤巍巍的找到折琰,道:“你是不想要我了吗?”
折琰:“并不是。”
她道:“我依旧心疼母亲的不容易。但我心疼母亲的同时,也开始心疼自己了。”
“从前,我有一碗米饭,我想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享用,势必是要分一半给母亲的。可是现在,我想要自己一个人吃下去。”
“母亲——我二十有二了,世人都夸我聪慧,可我其实愚蠢不堪,我直到现在才发现,我其实可以一个人吃下那碗饭,不必分给母亲。”
“母亲有自己的一碗米饭吃,不必从我碗里面分。”
折夫人半晌没有回过神。
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才十六岁。”
折琰却笑了笑,“不,我死于第二十一年。”
折夫人浑身一抖,却无法再说什么了。
这回,有执念的人变成了她,“难道我对你好,我想让你高嫁,想让你生儿育女,我也错了吗?”
她病倒了。
折琰却进了宫,她不听太后的劝阻,执拗的留在宫里过夜,笑着道:“您有心结,您收留了我,我没办法回报您,只能试着帮您解开心结。”
太后叹息,“你这个傻孩子,怎么一副聪明人长相,心眼却如此傻呢?”
折琰进宫,折大人最初觉得脸上有光,很是高兴,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女儿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好处,陛下依旧没有对他另眼相看。
折琰回府的时候瞧见他的神色笑了笑,温
和道:“父亲一向平庸,待在这个位置上不是很好么?给了父亲高位,那咱们家可能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折大人一巴掌就要甩在她的脸上,被她抬起手抓住了。
她冷冷的盯着父亲,“我明日还要进宫呢——父亲觉得我顶着巴掌印进宫好看?”
折大人甩袖而走。
折夫人瞧见之后倒是出了口恶气,道:“你父亲这般的人,就得这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