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飞雪如絮,滴水成冰。
山门外的守门小童懒懒散散地扫着长阶上的积雪,呼出一口冷冷雾气。
就在这天寒地冻中,小童忽觉头顶风雪骤急,他抬头一看,只见天光稍暗,竟有一条巨大的银龙盘旋在头顶!
此龙正是一夜不歇奔袭而来的雨师瑶。
之前在濯缨面前,她还在为厉星澜辩解,为自己辩解,但此刻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厉星澜利用了她!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个好人,他一直在暗中孕育魔胎为自己壮大势力!
一想到自己之前眼巴巴地贴上去讨好他,以为只要她对他好,总有一天能感化他,雨师瑶就又委屈又愤怒。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轰隆——!
雨师瑶带着满腔悲愤,冲开了厉星澜的房门,她看着背对他的那个身影,怒火中烧道:
“厉星澜!你告诉我,从前那些受人欺凌隐忍委屈的模样是不是都是装的!你是不是一直在演戏,你到底想做什——”
拔高的嗓音戛然而止。
因为雨师瑶走进他身旁,看到了他此刻手中正握着的东西。
那是用鲛纱所织,边缘绣了一只似鸟非鸟图案的手帕。
“……这条手帕怎么会在你这里?”
雨师瑶的气焰不知为何突然小了几分。
转过身来的厉星澜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浓睫垂下的阴影落在他带着淡淡乌青的眼下,消瘦的身躯里藏着隐忍的情绪。
他将手帕递给雨师瑶看:
“这上面,绣的是春日里的莺,还是深海里的龙?”
雨师瑶被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一怔,方才跨入门前的满腔怒火更因他这一打岔而无处发泄。
她上前夺过她的手帕,蹙眉答:
“自然是龙,我亲手绣的,我还不知道吗!”
得到确切答案的少年看上去愈发颓然,那双漂亮的长眸像一片一触即碎的琉璃,泛起星星点点的光。
“原来我一直都爱错了人。”
他抬眸望着愕然怔住的雨师瑶:
“那个雪夜,我在山中遇狼妖袭击,拼命救我,替我疗伤喂药,在我看不见时一直握着我手的人,我一直以为是春莺,她也从没有否认过。”
雨师瑶当场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
厉星澜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与悔恨。
那双幽深瞳孔只望着她一个人,仿佛她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是失去便要溺死的救命稻草。
“对不起,师瑶,是我负了你。”
雨师瑶的脑海被他这几句话搅得天翻地覆。
她从没想过厉星澜原来会将她认成春莺,更没想过他是因此才会对春莺动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此刻的厉星澜看她的目光前所未有。
甚至他面对春莺时,都从未表露过如此为一个人神魂颠倒,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就算是为她去死也心甘情愿的表情。绘之术的师兄。
那弟子很快便抱着一张巨大的大雍国地图而来。
大幅地图如地毯般在内室摊开,谢策玄以指为笔,隔空圈出了漆镜河的位置。
“来之前师父同我提过,厉星澜作为玄澜魔君的转世,他体内魔君魂魄一旦觉醒,就会爆发出极强的魔息,但上清天宫却一直未曾察觉。
“师父猜测,他是为了隐藏自己,才将魔息转换成魔胎,这样既可以制造更多魔族来保护他,也可以在不被仙人察觉的情况下寻找他的肉身。
“魔君魂魄的魔息强大,他孕育魔胎的地方很可能不止一处。”
濯缨很快明白了状况:
“所以,昭烨神君他们负责消灭魔胎,而我们则负责追踪厉星澜的下落,并找到所有的魔胎位置?”
谢策玄颔首:“没错。”
看了一眼紧贴着濯缨身旁的天犬,谢策玄蹲下摸了摸这只威风凛凛的天犬。
“哟,这就是督察府养的天犬呀,也不知道是天犬的鼻子灵,还是我们天王殿的草木皆兵的追踪术更厉害……嘶痛痛痛!你咬我做什么!松口!”
天犬紧咬着谢策玄的手不松口,俨然一副看他不顺眼的样子。
他知道这个叫谢策玄的少武神。
清源神君经常提起他,说他时常违反天规,屡犯屡罚,死不悔改——这种视天规为无物的刺头,他身为督察府天犬绝不会轻饶!
“好了,别闹了。”
濯缨摸了摸天犬的脑袋,方才还凶巴巴的天犬顿时安分许多,只是仍然用不善的目光紧盯着谢策玄。
见天犬乖巧地用脑袋蹭着那只白皙柔软的手,谢策玄的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
这狗见人下菜碟是吧?
“时间紧迫,拖延不得。”濯缨道,“既然他们已不在昆仑山,我们也该出发了。”
“等等——”
谢策玄拉住她。
“出发之前,有件事得先商议好。”
自从雨师瑶被西海龙母送给濯缨当仆人之后,这两人朝夕相处,虽然雨师瑶有时候是挺蠢笨的,但谢策玄也知道,她蠢归蠢,倒也不至于该死。
“我知道你解除主仆契放雨师瑶离开,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但如果雨师瑶在关键时刻昏了头非得护着厉星澜,到底是杀还是不杀,你总得跟我通个气吧。”
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真不一定能顾得上救她。
濯缨定定看着他,她发现谢策玄虽然有时候看上去脑子像是根本不转,但有的时候,又还在某些地方挺敏锐的。
她忽而一笑:
“若连邪魔都护,与同党何异?自然是该杀就杀。”
而且——
雨师瑶护着厉星澜就对了。
濯缨还怕她太怕死,不敢护他,这才是枉费她将她放走的用意。
“不过我有个请求,如果真到了要杀雨师瑶的地步,我希望是由我来动手。”
谢策
玄眉梢微挑,眸色中似有几分疑惑。
要真杀了,他身为少武神奉命诛杀邪魔,是秉公处置,自然无事,但她来动手的话,要如何同西海龙母交代?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圈,最终没有问出口。
她既然这么说,自然有她的理由。
“行。”
听到谢策玄这干脆利落的回答,濯缨那双乌黑眼瞳愈发深沉。
“你不问我要做什么?”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那就是有不能说的理由。”
谢策玄直视前方,回眸朝她看了一眼。
“不过,我劝你也别想太多,那么小一个脑袋,整日琢磨来琢磨去,累不累啊,都跟你说了天塌下来有上面的上神顶着呢,用不着你操心。”
明明只是寻常几句话,却让濯缨莫名觉得心头一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