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纵然魏怀章也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但眸色间丝毫没有惧意,身上透着一份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稳,他垂眸看着眼前的齐兵,丝毫没有退让之

意。

魏怀章的目光,从那齐兵面上淡淡瞥过,视他为无物。

他转身看向傅缘悲,双手捏在她的肩,在她面前半蹲下,他身上玄墨般的大氅,铺落在身后的雪地里。

傅缘悲轻咬着下唇,看魏大人在自己面前半蹲下,不似面对齐兵时的淡漠,魏大人望向她时,眼里神色极是温和,唇边笑意暖如春煦。

他对傅缘悲道:“别怕,你叫什么?爹娘在何处?又为何来此?”

傅缘悲心间仍存着齐兵带来的恐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但声音却细弱蚊声:“我叫傅缘悲,爹娘死了,娘叫我来找你,娘说只要找到你,我就能活……”

说到“活”字时,傅缘悲声音忽地颤抖,瞬间红了眼眶,双唇也深深抿起,眼泪大颗滚落。

看着眼前年仅十岁的小姑娘,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在生死间挣扎,一阵强烈的心酸,涌上魏怀章心头,揪得他的心阵阵生疼。

初入北境的那日,便有汉人前来追车,问他朝廷何时反攻,他们已然受不住齐人的欺辱。

那日,他望着那一双双满怀期盼的眼睛,第一次感觉那么内疚。

他当真做不到同他们说真话,只好佯装车马太快,未及回答。

那几个汉人仍是高兴地在车外喊,他的到来,是北境所有汉人的希望,求他一定要救他们于水火。

可他无力承担北境汉人的希望。

他自十六岁入朝,主战两年,频频惹皇帝盛怒,可两年后的现在,皇帝骤然提拔他,却是叫他一个主战派前来议和。

他明白,这是皇帝给他的教训,亦是主和派对主战派的羞辱。

这位小姑娘的娘亲亦将他视作希望,临死之际,还叫小姑娘来找他,可他实在是……愧对这无数颗对他寄予厚望的心。

傅缘悲见他久久不语,心复又揪了起来,她虽年纪小,却早已深切地体会到,若想在战乱中活下来有多难。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救我是不是很为难魏大人……”询问的同时,眼里希望黯淡下来。

魏怀章思绪这才归位,他伸手轻拍傅缘悲冰凉的小脸,以示安慰,笑着哄道:“不难,别怕。”

傅缘悲眼里,这才重新燃起希望,望着魏怀章的眼神,像极了溺水之人,望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齐兵见魏怀章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还旁若无人地同这兔崽子说话,着实气不打一处来,连连道:“好好好,魏大人当真是好胆识。”

魏怀章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高山般立在傅缘悲面前。

他直视那齐兵的眼睛,坦然道:“倒也不必选,你要杀她,先杀我便是。”

“你!”

那齐兵指着魏怀章的鼻尖,气得手抖,可只生气有什么用?魏怀章杀不得,他犟在这里,那小兔崽子便也杀不掉。

可就这么如他们所愿,他可不愿意!毕竟习惯了如神明般主宰汉人生死命运的生活。

那齐兵同

魏怀章对峙片刻,忽地厉声道:“来人!收了魏大人屋里吃食和水!从今日,每日只给他们半个馒头,一碗水!傅缘悲一路兼程,一时累及,很快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被肚子饿醒。

醒来时,见魏大人坐在灶台那边,铺着草席的罗汉床上,身边点着油灯,手里翻着一本书。

她同魏大人不熟,也不敢多说话,见外面天已黑,便舔了舔唇,又睡了下去,睡吧,睡着就感觉不到饿了。

这一日,齐兵没有送来吃食。

第二日白天,齐兵也没有送来吃食。

傅缘悲又渴又饿,便偷偷推开窗户,趁外头的齐兵不注意,掰了两根茅草上结成的冰溜子下来,躲在屋里偷偷抿。

她偷偷看了看一旁坐在椅子上的魏大人,又看了看手里的冰,犹豫了下,但还是没有给魏大人分。

他是大人,想来他会自己掰。

魏大人看起来心事重重,基本每日只在给她换药时,会跟她说了几句话。其余时候,他就坐在进门处的椅子上出神,有时会趴在桌上眠一眠。

她怕惹魏大人不高兴,会赶走她,所以也不怎么敢多说话,只有魏大人跟她说话时,她才答话。

直到这日傍晚时分,齐兵才进来,在桌上扔下半个馒头,又放下一碗水。

动作粗鲁,碗里的水洒了不少在桌上。

待齐兵一离开,傅缘悲立马跑上前,小心取开碗,低头将倒在桌上的水一口吸尽。

她这才想起魏大人,转头看向他,见他也正瞧着自己,立时便有些局促。

她又饿又渴,竟是忘了请魏大人先喝,傅缘悲觑他一眼,便低下头去,说道:“我、我太渴了……”

谁知魏大人并未责怪,反而是将水碗和那半个馒头都推给她,并道:“都是你的。”

傅缘悲一惊,问道:“你不饿吗?”

魏怀章抿唇一笑,冲她挑眉道:“大人不会饿。”

这话爹娘也说过,傅缘悲便信以为真,她也好想快些长大,这样就不用挨饿了。傅缘悲饿极了,点点头,便将那半个馒头就着水一起吃了。

饿了两天,这半个馒头根本不顶事,但好歹比没吃的要好。吃过东西,魏大人又帮她的伤口上了药,她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吃食仍是傍晚送来,魏大人照旧都给了她。而他自己,依旧什么也没有吃,只是跟她说,她睡着时,他融了雪喝过了。

第四日,仍是如此……她明显感觉魏大人脸颊凹陷了下去。

直到第五日,魏大人清晨从罗汉床上醒来,准备起身给她换药,怎知他没走几步,整个人却直直倒了下去过去,撞翻桌子,摔在地上。

傅缘悲一惊,连忙翻身下榻,急忙要去扶魏大人。可外头的齐兵听到动静也朝屋里赶来,未进屋便骂道:“你们弄什么幺蛾子?”

一听齐兵这么凶的声音,傅缘悲惊恐不已,心中只剩下恐惧,哪里还有魏大人。她撇下魏怀章,转身躲在了角落的水缸旁。

齐兵推门进来,寒风也跟着卷了进来,傅缘悲瑟缩在水缸投下的阴影里,紧紧盯着他

们。

两个齐兵一见魏怀章倒在地上,喊道:“装病也不可能放你回去,你装什么装?”

可魏怀章却没有任何动静,两个齐兵围着魏怀章看了半天,语气终于有了些慌乱,一人道:“好像不是装的。”

“他不会死了吧?”话音落,两个齐兵明显一惊,忙伸手去探他鼻息,探过后那人忙道:“快请大夫,气息很弱!”

傅缘悲听得此话入耳,眼眶中再次盈满泪水,魏大人若是死了,她是不是也要死了?她很想去看看魏大人,可齐兵在,她不敢出去。

两个齐兵,一人看护魏怀章,另一人忙去请大夫,显然,魏怀章此时的情况,根本叫他们无暇顾及傅缘悲。

不多时,那名齐兵带着一名背着药箱的青年进来。

那青年看起来二十二四的模样,眉眼生得温和,身形和魏大人一样,都很瘦,但都不显单薄。

青年亦身着汉人服饰,是个汉人大夫。

青年来后,二人合力将魏怀章抬上床,大夫便忙探脉息,片刻后,大夫道:“这是饿的!已有五日滴水未进!他若是再不吃东西,撑不过两天。”

傅缘悲闻言愣住,魏大人和爹娘不是都说,大人不会饿吗?莫非这话是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