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深夜的灯

一个月前,经过追查,那起让军内震动的、数年来的首次贪丨污案,终于查出了主犯。

谁也没想到,主犯之一,是刘卓桓。

他是刘老师的小儿子,刘卓航中尉的弟弟。

是那个当年包了四不像饺子给大伙儿吃,笑眯眯地追着人喊哥哥的六岁男孩儿。

是那个和师母一起,陪着厉行洲离开的小男孩儿。

他的手段不算高明,却十分隐蔽——

在畸变期的时候,刘卓桓是负责看管押运“物资包”的负责人之一。

他从自己看管经手的物资包里,这个取出一份,那个减少一点,再分批次地运到地下市场,以高价贩卖。

而且,握有居民名单的刘卓桓,特意避开了那些斤斤计较的小家庭,避开了知道如何一点一点核对物资数量的年轻人,专选那些老迈龙钟无所依靠的独居老人。

这样的老人,即使发现物资略有欠缺,也会怀疑是自己数错了看差了。

再或者,即使他们真发现了有什么不对,要么会担心工作人员嫌弃自己年老多事,要么会因为行动不便难以出门,还有可能是根本口齿不清无法表达,最终都会默默吃下这点哑巴亏。

这次畸变期之后,刘卓桓用他拿到的信用点,以师母的名义在核心城买了一间公寓——

据说,这间公寓保留了旧纪年的种种设施,住起来舒适无比。

东窗事发之后,刘卓桓被迅速送上了军事法庭。

今天,判决结果出来了。

按照现行法律,死刑,立即执行。

定下来的行刑日,也就是两周之后了。

至于刘老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找厉将军……

周中尉能想到原因。

作为第三区唯一的一名联合军将军,作为第三区军事行动的指挥官,厉将军可以签署“特许令”,证明某位人士的一切行动,都是基于无法公开的军事理由,可以免除刑罚。

这相当于是一个可以颠覆军事法庭判决的绝对权力。就连余总理都无法仅凭个人判断就做到这一点。

不过,自厉行洲成为指挥官以来,他一次都没有动用过这项权力。

那么这次……

周中尉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厉将军顶着漫天细雨,伫立在刘中尉墓碑前的情景。

厉行洲刚带着副官走进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的刘老师就立刻站了起来。

厉行洲坐到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主动开口道:“刘老师,师母身体还好吗?”

刘老师依然站着,摇头道:“不太好……病得糊里糊涂的了……”

这头发花白的老人,深吸一口气:“厉将军,我来找您的原因,您应该能知道。”

“小桓是有错,他是走岔了路,是犯下了大错,是该重罚,但是——”

老人尽可能地挺直了腰板:“但是,按照法律,他罪不至死!”

“他贪污的钱款,并没有用于其他违法活动;他之前从未有过类似的行为;他非常配合追缴工作,全部款项都已退还……\"

“还有,最关键的,厉将军,他没有真正造成严重后果!他并没有致人死亡!”

“在这种情况下,直接适用死刑,属于量刑过重,根本不是一个谨慎判断的结果!”

老人用他在课堂上的那番激情一条条讲了起来,从为什么要慎用死刑一直讲到了第三区的改革。

厉行洲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时不时地敲一下。

当敲到第十下的时候,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刘老师面前,打断了老人的慷慨陈词。

这份文件,是对当时被“盗窃”了物资包的老人们的调查。

有人说,物资包里一直都没有肉没有蛋,最后自己严重缺铁性贫血,引发了器官衰竭。

有人说,在畸变期结束前的最后几天,物资包被提前吃空了。要不是邻居发现救济了一包米,恐怕活不过来。

……

刘老师手撑在桌面上,看着这些调查,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

厉行洲注视着他,没有情绪地又补了一句:“按照刘卓桓的口供,在他多次盗拿物资包的生活用品、又没有被发现之后,他决定拿一些‘更高价的’。”

“于是,他开始盗取治疗高血压和糖尿病的特殊药物。”

“为了掩人耳目,他还用维生素药片混进了原有的药物里,让人一时间分辨不出。”

“于是……”

厉行洲缓缓站了起来:“有五名老人,死于并发症。”

“他们,已经不可能亲自完成这份调查了。”

“刘老师,您告诉我,这,算不算严重后果?”

“那些因为营养不良而器官衰竭的老人,那些因为摄入不足而导致失明的老人,那些对我们的供给系统产生的怀疑,那些一旦被激起就难以消解的不信任,算不算严重后果?”

刘老师的眼底布满血丝,鼻翼开始一张一合。

他摇摇头,道:“但是,厉将军,死刑,我在课堂上就说过,死刑是对生命权的剥夺,是最严重最无可挽回的刑罚……”

“它是对人类尊严的践踏,它永远消灭了一个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它是对‘留今日以尊严,寄明日以希望’的违背……”

“刘老师。”厉行洲从办公桌后面绕到了前方,打断了刘老师的话。

由于身高的缘故,他几乎是在俯视着这位当年的良师。

“刘老师,我无意与您就此进行辩论。”

“但我知道,刘卓桓的行为,绝不属于‘基于特殊理由的军事行动’

。”外吐着气:

“我大儿子,因为你而死。”

“我小儿子,你见死不救。”

“我妻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活不下去的。”

“我的家,我一整个家,全没了——”

“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看着他们去死……”

“你果然和第五区说的一样,你就是一个天天和污染物泡在一起,忘了人是什么的怪物!”

“你根本就是个无心无情的怪物,怪物,怪物!”

在被架出门口的最后一瞬间,他竭力扭转头颅,对着厉行洲再次咧嘴:

“厉行洲将军,我祝您早日长出心,早日体会到我这种……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死去的滋味。”

“不,不!我祝您——有朝一日,亲手杀死所爱之人!”

厚重的木门关上了。

厉行洲坐回了办公桌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