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无事,我替你做就是了。”薛宝钗笑道。
“多谢宝姑娘!”袭人忙相谢。
“这不值什么,”薛宝钗笑道,“你有空,把花样子和尺寸送我那去就是了。”
……
潇湘馆。
安放好了行李物品,林黛玉与甄英莲一处看姊妹们送的新年礼物。
从六七岁住在荣国府时,林黛玉便明白了这里的姊妹们手中没有她宽裕。她多送了东
西,姊妹们没法还礼,反而不美。是以这几年来,她与姊妹们互送礼物,多不过是好些的笔、墨、纸、砚,闺中常见的绢花、纱花、荷包、香袋,还有扇子珠串这些东西。“……姑娘送了那么重的东西,林家两位姑娘真只回了这些?”袭人叹道,“姑娘可真真大方。”
薛宝钗笑道:“姊妹之间,哪里用计较这许多。”
袭人便说:“姑娘虽不计较,我却替姑娘不平!这一年《唐侠记》那戏不知赚了多少银子去,甄姑娘手里必然有钱,林姑娘又有我们先四姑太太的嫁妆呢!都是不缺钱的……”
薛宝钗只笑说:“好了,一点子小东西。”
晴雯在外听着,只觉得气冲头顶、心如火烧!
呸!什么“哪里用计较这许多”,什么“一点子小东西”!家里两位姑娘谁缺这点儿东西!不是姑娘们今日才来,薛姑娘送的珍珠手串又是装在荷包里,回了屋打开才看见吗?怎么袭人说林家姑娘们小气不大方,薛姑娘不但不帮着分辨,还故意由着她、纵着她说?
林家便有钱,两位姑娘有钱,又不是偷来抢来的,是堂堂正正自己赚的,关她们什么事儿?!
这两个奸人怎么凑做了一对!袭人和薛姑娘竟是这样的人!
晴雯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抬脚就往里走。
进门之前,她还听见袭人说:“多谢姑娘替我做,不像林姑娘,都十二了,手里还不拿针呢——”
“薛姑娘!”晴雯摔帘子大步进门,冷笑,“我们家两位姑娘命我给薛姑娘送回礼来了!”
“哦——原来袭人也在呀!”她问,“真难为你大冷天从怡红院跑来这么远!也多谢你替我们姑娘操心!”
她不好瞪薛宝钗,便死死瞅着袭人:“我们姑娘尚书之女,大家小姐,不但有我帮着做,家里还有多少针线上的人呢!什么东西便家里做不来,还有全京的能工巧匠排着队要听使唤!只不像有些人家,自家的活计做不完,竟求到亲戚姑娘头上,还嫌亲戚姑娘不会做?!谁家姑娘是专做活的?谁家丫头这般没规矩,说出去不成了笑话!”
袭人早吓蒙了,只看薛宝钗。
她两腿都要站不起来——按晴雯的暴脾气,真把这事闹开,她可没了活路了!
薛宝钗往日自诩心里有成算,不但比哥哥强上百倍,比这荣国府里的姑娘也经过见过得多,只论本人能为,不看家世,同辈里没人能胜于她。可今日遇见晴雯横冲直撞进来发怒,她才发现,往日她自得的那些竟都无用!
晴雯只是个丫头不错,却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家的丫头!
屋里吵闹起来,莺儿护着自家姑娘,文杏也从外间跑进来看。
可晴雯身上气势太盛。她说话虽急,却一句是一句,明指出是薛宝钗和袭人无礼在先。
莺儿、文杏、袭人皆不敢动,院子里的又都是荣国府的丫鬟婆子……
薛宝钗心里又委屈又气,既恨晴雯竟然偷听,何等不知礼数!又恨自己的丫头不中用,袭人也是靠不住的。
她只能自己开口,试着安抚晴雯:“晴雯姑娘,我们说的玩话……”
“是不是玩话,姑娘们自己知道!”晴雯
才不让人!
她把锦匣放在离薛宝钗最近的桌上,打开大声说:“这是我家两位姑娘的回礼,可不敢占薛姑娘的便宜!请薛姑娘收着罢!奴才告辞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临走前还气不过,多瞪袭人一眼:“哼!”
不小一个蘅芜苑,晴雯来了就走,竟似在无人之境。
薛宝钗满面涨红,忍耻对袭人说:“你且去罢!”
袭人早无心奉承薛姑娘了,顾不得行礼便走。
薛宝钗看在眼里,心中更加愤恨。
——袭人偏向她,不过是看她出身最低、没有倚仗,如今要靠她亲近宝兄弟,将来也不得不容她罢了!
但现在,大难在前,她不能多想袭人。
没有证据,晴雯没有证据!她想。只是她和袭人在屋里说话,除了晴雯,并没一个外人听见!
空口无凭!
真要闹起来,晴雯也逃不了一个偷听的不是。姨妈是看她不顺眼了,也必不能容一个丫头胡言乱语踩薛家的脸。
姨妈要较真,这里老太太便能拦,丢的不也是荣国府的脸吗?
林姑娘是聪明人。
林姑娘心里爱敬这里老太太。
林姑娘会拦住晴雯,不让她闹大的。
“去看看外头还有没有别人听见了。”薛宝钗抹泪命丫头们,“若有,拿几百钱请她们吃酒,该怎么说,你们知道。”
……
晴雯几乎是一路跑回了潇湘馆。
正月天气未暖,刮的仍是北风。她跑得太急,肚子里灌了冷风,生气过热的头脑也被吹冷了些。
进门,她便认错:“姑娘,我好像惹祸了。”
“怎么了?”林黛玉先忙问,又笑道,“你别急,慢慢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错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