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太太也是因此,才在生产之前都不肯放松一日,生下姑娘后,也立刻就开始拿起书和笔吧。
她只是一个姨娘,一个奴婢出身、年老色衰的姨娘,忘记了父母,不知道来历,没有家人,却能与众多夫人姑娘一起坐而论书。
这一年她活得比以往四十年都快活!
“再看你的?”她问张夏萍,“就差你了。”
张夏萍忙打开自己的。
一张地契,一张房契。
也有一页信。
“我知道你现在不缺钱了,也是个小富婆了,”太太写,“但这是早就想好要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京里好房好地难得,有时花钱也买不到。你便嫌钱烧手,若静雨想做生意,你不妨投她些。我知你惫懒,学三千个字险些要了你的命,有了房子庄子,你懒就懒罢。”
张夏萍把这短短一页信看了又看,说不出话。
“看太太这话,是把你当姑娘养了呢!”魏丹烟拍拍她的肩膀,搂住她,又伸远了手搂许静雨。
许静雨靠过来,三人围在一处。
蔷薇院位置靠北,还能隐约听见街坊四邻家的爆竹声仍然未熄。
廊下吉庆灯笼被风吹动,烛火摇晃,映着天上万年不灭的明星。
新年到了。
……
“今年竟靠这书赚了五万……”
倚在林如海肩头,江洛感受着困意:“原本还没觉得太多,是今日兵部尚书的夫人说了两句酸话,我才想到,你和嫂子给我预备的嫁妆也就这个数,我竟一年就赚来了……”
这一年先是怕死,身后像有鬼追命,让她只顾着赶紧翻译。后来与林如海说开,昭昭出生,她又有几
个月进入了看开一切的状态……
钱是什么?俗物罢了!不值一提!
——假的。
她好厉害!
“如今是有人说夫人‘旺夫’又‘聚财’,说我是娶了个活的金元宝、文曲星到家了。”林如海笑。
外间昭昭早已睡熟,两人说话都很低声。
打个哈欠,江洛向下滑:“书就放在那,外语人人都能学,人人都能会翻译,偏有人自己本看不上,也不许家里女人学,说是歪门邪道。如今看我们大赚了,又嫉妒起来。”
她鄙视:“哼!”
林如海便笑问:“夫人这是夸我‘慧眼识珠’,心胸宽广?”
江洛睁开一只眼睛:“是夸你是绝世好男人,才配有我这样好的妻子!”
话是林如海自己挑起来的,也是林如海笑得脸红。
夫人很快睡下。
凌晨两点四十——夫人不大爱用时辰,带得他也改了习惯——他听见昭昭醒了,哭了三两声后,乳母便喂吃奶。
林如海没出去,只躺在床上,听乳母拍哄的声音小下去。
昭昭吃饱了,没有再哭。
她才两三个月大,就从一夜三次吃奶改了一两次,竟快戒了。
真是……乖巧孩子。
林如海从没养过这般健康省事的孩子。直到外间的声音再听不见,他还又等了五分钟,才躺下继续睡。[注]
昭昭……可一定要平安长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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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往年相比,新一年的正月对江洛来说,有一点小小的变化。
——众人对她的恭维不再集中在林如海和林家上了。
是不是真心喜欢她不论,起码是真心喜欢《唐侠记》这本书、这出戏!
她当然喜欢林如海,喜欢黛玉,喜欢林家,也乐意听到有人赞美他们。
可世上真的有谁会高兴他人赞美旁人,超过高兴他人赞美自身吗?
江洛无法想象。
沈自安也有同感。
“现在他们夸老爷,夸丹明、丹晓、丹时、丹暄,我竟都不在意了,”她笑说,“只有夸我、夸我写的书,我才乐意听!”
“真不知道从前是怎么会觉得他们夸别人就是夸我。”沈自安今年正是四十岁,却觉得自己比十几岁、二十岁时还活得好十倍百倍。
她笑:“难道我就不算一个人吗?”
……
元宵过后,黛玉和英莲照例仍去荣国府住几日。
江洛推了两家的宴请,开始修改《罗公子与朱小姐》译稿的初稿。
这本不长,只几万字,只出一册,她一定要完成到再没有不满意的程度再出书。
黛玉去的第二日,晴雯被荣国府的管家送回来了,说是给姑娘带话。
她和贾家管家还带了一张拜帖,是贾母诚邀江洛两日后过去赏梅花。
江洛没说应,也不没说不应,只收了帖子,请荣国府的管家自去,把晴雯留下。
这丫头一进来就写了满脸事!
“没外人了,出了什么事,快说吧?”江洛问。
“还求太太快去把姑娘接回来吧!”晴雯气道,“那起子小人总嚼姑娘的坏话,说姑娘懒,不做针线,又说姑娘不如薛家的姑娘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