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他再细问,她便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全数说出:“因为我怕死,我怕我只能活到三个月后了。从知道怀孕那天开始——从没来月事那天……我就在怕。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生产日近,我这几日在想,若我死了,你再娶一位夫人,不知会看夏萍她们怎么样,所以我准备出了两份房子地,并没明说,我也不知她……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说到一半,她便只看着玻璃窗上滑落的水流了。
她说:“这事不怪夏萍。是我没瞒住,她一向性子又直——”
“夫人!”林如海打断她。
他……在哭吗?
江洛依旧看着玻璃窗,只是眨了眨眼睛。
“夫人……”林如海声音哽咽颓然。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考虑后事只安排了夏萍她们,不想一想你,也不想一想黛玉和——”她低头,摸自己的肚子,“和这个孩子?”
“不……”
林如海的否定被淹没在雨声里。
“你是林少师啊,”江洛笑,“吏部尚书,位高权重……甚至有人说你已‘权倾朝野’……”
她说:“先夫人去后,你的确颓丧了许久,甚至连身体都不顾了。可那时你还对荣国府心存希望,以为他家能看护好黛玉。现在,贾家是靠不住的,我的娘家虽然比贾家强,又毕竟不是我的亲兄长。孩子们离不得你,你定会振作精神,保养好自己,对不对?”
她的视线移到他在半空中颤抖的手上,笑:“你答应过我的,会高官厚禄、长命百岁,不让我们的孩子受委屈——”
“是!我是答应过!”林如海一手拍住自己的脸。
他委顿塌了腰,深深低着头,肝心若裂:“原来竟然是……”
“是啊。”江洛笑道,“那天我不是孕中突然伤情,说着玩的。”
“你也不用说,‘定会无事’,这样的太平话。”她站起身,拉开拔步床里面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木匣,“产房里放了一颗三百年老参,一颗二百年
的,这边卧房里的是一百八十年份的,积微斋里的是二百四十年份的,还有两颗一百二三十年的。”。
“但这个孩子已经……”在她起伏已经甚大的肚子上,他覆上了另一只手,“现在不要,恐怕……”
他不敢看江洛,只这样低着头,等她的回答。
江洛摸了摸他的后脑。
“现在当然不可能不要了。”她叹,“我还不想提前三个月就经历生死。”
她才怀上的时候,便有一半是怕落胎伤身,会留下后遗症生不如死……甚至直接死了,才决定留下。
到了这个月份,打胎和直接生下来也差不多了。
何况,江洛说,“她动了。”
孩子或许是推了一拳,或许是蹬了一脚……总之,她轻轻动了一下。
没让她的母亲感到任何不舒服。
“是,”林如海留恋着不肯把手移走,“他动了。”
江洛只是看了一会自己的丈夫。
直到林如海直起身,能正面直视她,她才说:“这个孩子我舍不得、也不能舍得了。但我不想再怀一个,再面临死。再从怀胎到生下来十个月,时时日日惊惶不安。”
——这才是她真正要与林如海说,也完全没有把握他能接受的。
“我不想再生了。”她重复。
这是告知,不是商议。
“你若还想要孩子,”她笑得释然,“我只答应过,不推你去找别人,但我不会拦你。”
这本来也是他的权利。身为古代男性,在婚姻中应有的权利。
林如海当然不会背叛誓言!
他心中许多滋味混在一起,又痛又怕,只有这一句话,他可以毫不犹豫说出口:“我不会——”
“别说,”江洛笑着捂住他的嘴,“现在别说。”
雨声不停,还愈发激烈。
江洛疲乏得很了。
她向后躺下,看到林如海眼里还是混沌的震惊,却下意识伸手扶她,给她盖上薄被。
“你想一想吧……”江洛闭上眼睛,泪水便滑落到绣着大朵牡丹的锦枕上。
她仍然微笑。
“真的想好,再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