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旁边是三池地,赵婆子种了一池韭菜、一池白菜、一池萝卜。韭菜只能吃新鲜的,白菜萝卜还有好些囤在仓库里。
封氏从雪褂子里面提着,不叫衣裳沾地,在院里转了两三圈,便回屋吃早饭。
这些皮褂子都是丹烟给她的。当年甄家有田有房,她也曾穿金戴玉,做过富贵人家的当家太太。可英莲丢了,甄家的房子也烧了。偏又鼠盗四起,老爷把姑苏的田地都卖了投奔封家,还被父亲赚去许多。老爷又不善经营,短短二三年,竟沦落到家业凋零的地步。
老爷跟道士走了,留她一个在娘家依附。
她旧日的衣衫首饰,一半在姑苏烧没了,剩的一半,那些年卖的卖,当的当,在林府找到她之前,只剩了两根簪子做念想。都是丹烟给她重新置办起来,让她又像个体面的太太了。
但还是不一样。
从前一件皮褂子脏污了、坏了,她最多心疼两天。现在若损坏了一件皮褂子,她不但心疼,还会觉得愧对了丹烟。
虽然丹烟说她不缺这些,说先太太给她留了房屋土地,她年年有佃租入账,说新太太也慈和,不少她的东西,说她攒的衣裳首饰穿不完,不给人都要放坏了,让她不要可惜。
可丹烟再体面风光,也只是在正房太太手下讨生活的妾。老爷虽不曾有妾,她却见过人家的侍妾过的是什么日子。纵然林府格外宽和,她也不能太不知足,给丹烟多找麻烦。
封氏饱吃了一顿早饭,天还没大亮。
福安和赵婆子都不许她动针线看书,她只好在窗边坐着,心里依旧在想丹烟。
丹烟……上回来说,林家的江夫人收拾出了一所小院,请她住进去。说那小院多么方便合适,旁边住的是江夫人的习武先生,她有人说话作伴,丹烟也能每日去看她,不用再等两个休沐日一次。
扪心自问,她难道不想住进林府去,彻底依附林家?
可她也问明白了,这所小院是丹烟主动挪去和其他两位姨娘住,不再格外特殊,自己一所院子,江夫人
才投桃报李送的。
这样好的一个情是有什么事,你快和我说说,别叫我心里没底。”
“嫂子!是、是——”魏丹烟将将忍住,只说,“嫂子到了就知道了。”
封氏问了几次,魏丹烟都不肯说。
她心里更加乱,却多添了一重不该有的期待。
是不是、是不是——
不,不要想。不能想。英莲是在姑苏丢的,这里是京中,隔着两千多里路——
这短短一段路似乎走了一天。
下车时,霞光已经现出瑰丽。
林府门前的石砖地缝残留了些许余雪,封氏脚下一滑,魏丹烟和两三个丫头齐齐扶住。
“坐软轿进去吧。”魏丹烟说,“都是备好的。”
封氏很想直接跑进去,但她答应着:“好,好。”又对着门内说:“多谢夫人。”
从偏门到正院的路似乎有千百丈远。
原来林府有这么大吗?
被扶下轿,封氏心里后知后觉涌出担心。
虽然丹烟没明说过,但她知道,现在的江夫人就是从前的江姨娘。还在扬州时她见过,那是一位生得格外玉貌花颜,几乎能称得上天姿国色的年轻女子,举止娴雅温婉,性情恬淡大方,极是有礼。现在江姨娘成了江夫人,会介意她表现出见过她吗?
她是不是应该当做从前不认识江夫人?
正院里不便再问丹烟,越靠近正房,封氏心里便越忐忑,几乎要到迈不开腿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