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夏萍实在被盛霜菊跑得烦了,起身对许静雨说:“我回屋看看窗户去,有事叫我。”
阴雨不散。
不过申时,各处就点上了灯。
东边一处下人院,荣国府的管家林之孝两口儿边吃着晚饭,边商议说:“我看四姑太太就在这一两日了,咱们早些睡,晚上别睡迷了,防着有事。”
林之孝闷头塞了几口饭,才说:“这差事总算要完了。”
他媳妇忙拍他一下:“快小心些!这话叫人知道,咱们还活不活了!”
林之孝心里有气:“这样走远路没好处的差事就是你我,哼!”
四姑太太可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他们把四姑太太的丧信带回去,老太太难道会高兴赏他们?
将来不吃挂落就不错了!
他媳妇却笑道:“咱们本就是后上来的,难道叫人心甘情愿把好事让出来?其实要我说,这事却未必不好。”
林之孝忙问:“怎么说?”
他媳妇笑道:“四姑太太虽要没了,不还有林大姑娘?出来前老太太嘱咐的,看能不能把林大姑娘带回去,林大姑娘到了咱家,不要和姑老爷送信?姑老爷挂心女儿,难道还……”
林之孝憨厚正直的脸上出
现笑容,连声道:“果然还是你想得是!”
而贾家的“四姑太太”贾敏,也正与女儿说着娘家。
“还记着娘说过的吗?”虽然心中是满满的担忧,贾敏却一点不肯露出来了,只对女儿笑,“你外祖家一门双国公,与别家不同……”
贾家有再多不好,她一去,也是黛玉所剩不多的依靠。
黛玉眼睛肿得核桃一样,贾敏说一句,她应一句。
母女俩嗓子都说得哑了,却谁也不肯停。
林如海背过身叹息,调好温水,给一人喂了半盏,笑道:“好了,都歇会,时候还……长着呢……”
他忙问黛玉:“你娘再说就该嗓子疼了,是不是?”
黛玉抹泪点头:“娘歇一会吧。”
“我不累……”才说了三个字,贾敏想到女儿连着几天没休息好,今日又一直说话,身子必然早就撑不住了,等她……说不定会大病一场,忙改口,“是该歇一会。”
黛玉自己擦泪,趴在贾敏身边:“我和娘一起睡。”
贾敏含笑答应着,给林如海使了个眼神。
林如海忙道:“你们都先吃药再睡。”
黛玉的那碗药里额外加了一点安神的药材,分量很少,不会损伤身体,但起码能让她多睡一个时辰好觉。
吃过药,黛玉很快睡熟了,梦里还紧紧搂着贾敏的手不肯放开。
林如海问:“我抱玉儿过那边去?”
贾敏摇头:“再让我……多看几眼玉儿吧。”
林如海只说一个“嗯”字,声音却在发颤。
他撑不住,歪身坐在床沿,豆大的眼泪滴在锦被上,洇开一片又一片。
“如海……”贾敏向他伸手,“我快走了。我死后,你不许叫人欺负了玉儿,谁都不行,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林如海抖着手说,“你放心,我——”
“别说……”贾敏用指尖贴住他的嘴唇,“别说‘以后不会续弦’这样的话。将来若为这话辜负了旁人,也辜负了自己,可怎么好?”
林如海怔怔看着她。
贾敏却对他笑:“虽然没能做成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没能白头到老,但我盼着你能长命百岁,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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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云板敲响了四下。
江洛连忙起身穿衣,甘梨跑进来:“已经叫人去打听了!”
冬萱忙拿了孝服出来,问:“现在穿还是?”
云板四下,必是太太殁了,可还没有实信就穿孝服,又有些咒太太的意思。
听着正院传来的哭声,江洛让她们先给她梳头:“等消息。”
发髻盘好,果然有丫头来报:“太太殁了,老爷让姨娘和魏姨娘速去主持内事。”
江洛三两下穿好衣服,先到碧荷院与魏丹烟会和。
魏丹烟早在院门等她,两人一起来正院。
大姑娘已经哭得晕了过去,老爷正请大夫诊治
,两人只好先避开。
魏丹烟问江洛:“大姑娘这样,必得有人随身照顾着,老爷才能安心。你看你是——”
江洛也想到了,忙说:“太太……丧礼这样的大事,还是得有你主持,若老爷放心,我去陪着大姑娘吧。”
这两件差事都不简单,风险也都很大。但相比之下,起码有原著做依据,她相信黛玉可以挺过贾敏的丧礼。
而贾敏的丧事哪里出了差错,魏丹烟身上有贾敏的旧情面在,不会有事,可若是她……
魏丹烟擦掉眼泪,对她的选择表示理解,还说:“一会我和老爷说。”
江洛忙道:“多谢你。”
她和林如海说要照顾黛玉,难免有逃避贾敏丧礼、躲清闲的嫌疑,魏丹烟说便无妨了。
这个情分她要记得。
魏丹烟叹气:“我就仗着比你年长,多说几句,不是要趁机教导压服你:太太的丧礼不轻省,看护大姑娘也不容易,你万万不要觉得差事轻就懈怠了,咱们平平安安过这一关。”
江洛忙说:“你和老爷说已是在帮我,我若还把你往坏里想,那也不算人了。你放心,我便是亏着自己,也不敢松懈大姑娘的事。”
魏丹烟把手里潮湿的帕子折了折:“……其实,我还以为你不会选照顾大姑娘。”
江洛:“这怎么说?”
魏丹烟有点高兴,但没笑出来,只平静说道:“我怕你争着要办太太的丧礼,以此揽权弄权,那就是我看错人了。”
幸好,她没看错,太太也没有。
她握了握帕子,松开,拍了拍江洛的手:“是我把你往坏里想了。”
江洛品着她话里的意思,也低声道:“其实我只是怕担责任,想躲清闲。是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魏丹烟只说:“君子论迹不论心。”
江洛想说她还远远算不上君子,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人,便看见东厢房那边管家送大夫出来。
两人忙止了话过去。
林黛玉在自己床上睡着,细弱的眉头皱起来。林如海坐在女儿床边,神情是江洛没见过的颓丧消沉。
魏丹烟轻声劝道:“太太的身后事未完,大姑娘也还年幼,家里上上下下都等着老爷的话,万望老爷珍重己身,这里便交由江姨娘吧。”
“也好……”林如海撑着额头站起来,停在江洛身前三四步远,“玉儿一向和你不错,你看护着我放心。”
江洛只能答应着:“妾身一定尽心。”
她去年十月就不上学了,从那之后跟黛玉一个月也见不了两回,怎么在林如海这还是“一向和她好”呢。
林如海如游魂一般出了屋子,魏丹烟也出去办理事务。看黛玉睡得还好,江洛便轻轻掩上卧房门出来,和王嬷嬷要了黛玉的药方脉案,又将黛玉一日睡多久,吃多少饭这些事问明白。
虽然和王嬷嬷有过八个月一起去学堂的经历,但林如海把黛玉交给她,王嬷嬷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
子。
江洛当然能察觉到王嬷嬷在暗中审视她,也没觉得被冒犯。
老员工对空降领导能否胜任核心项目的合理怀疑而已。
再说了,王嬷嬷更谨慎一分,她犯错的可能也少一分。
是好事啊!
太久没熬夜了,从起来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江洛就困得要命。
她把一个哈欠憋回去,和王嬷嬷商议:“若姑娘非要去给太太守灵怎么办?哥儿那时是弟弟,姑娘又太小,怕冲撞了,有太太禁着,不去便罢了。如今是生母离世……嬷嬷能劝住姑娘吗?”
王嬷嬷愁道:“姑娘虽小,一向主意大得很,姨娘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