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便不做声了,她只是举杯,喝下最后一盏清茶,就告辞而去。
飞蓬孤身坐在石桌旁,坐了很久很久。
他回想了很多很多。
“本座只是……中意你。”
“本座还是……只中意你。”
“可越是酣斗,我越是中意你。”
飞蓬阖上眼眸,如灌酒般,为自己灌了一杯烫喉滚茶。
“你且记住,此番脱离神族,真正的意义在于,你可以自由选择未来…而不是终于能舍弃约束,去和谁拼死一搏。
“没有谁,值得你搭上自己。”
“消息是魔尊透露的,朕震怒出手,重伤了他。”
“总之,三月之内,他无法再接战帖。”
鬼界冥君忽然睁开眼睛,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可是…”他声音沙哑,已然读懂伏羲、女娲欲言又止之意,但依旧怨意难泯、更无信任:“我不相信,猎人会喜爱猎物!”
酒盏在飞蓬掌中瞬间化为齑粉,随风吹拂而去。
却终究还是有些什么,在他心中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如晴天微雨,风荡浮萍。
随后,飞蓬再去神魔之井约战重楼,便不自觉比以前更注意观察。
他清晰地发现,重楼在自己什么都不提,只是继续决斗之后,显然是松了口气,但又莫名有点儿郁闷。
飞蓬乐得冷眼见重楼心焦,竟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然后,他下手便更狠更重。
“扑哧。”照胆神剑刺穿重楼的肩胛骨,令魔血倾泻而出。
重楼的身影一闪而过,他强行用空间法术,将自己自剑刃下抽出。
飞蓬垂了垂眼眸,他执剑的手腕上,也多了一道拉伤。
“哼。”身后响起一声轻笑,是重楼:“再来。”
飞蓬猛地翻了几下,灵巧地躲过攻势,并立即回击。
新仙界很快就再度震动了起来。
如此,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神界恢复了元气,鬼界神官代表神族向人间各派赔礼道歉的一应花费,都被天帝命九天玄女取相应之物弥补。
重楼和飞蓬有了无数次的平手,至今未能决出生死。
有时鬼界无事,打得又太过酣畅,飞蓬便会在战后,小留片刻。
虽然只是打坐休憩、恢复精力,但他每次都能察觉到,重楼在背后投来的目光。
飞蓬本以为,自己会认为如芒在背。
可事实恰恰相反,或许因那视线过于慰然,也可能是那呼吸过于宁静,魔尊也不太爱说话,只安静又欣然地瞧过来。
“……”飞蓬便渐渐习惯了保持沉默,寻一处落脚地休息,直到灵力恢复大半。
这一回,他们依旧打得激烈。
“嘭!”飞蓬与重楼一样灵气耗尽,坠落时,刚巧撞上飓风。
他们不得不一同摔在一块浮石上,好在地方够大,两人各占一端。
“魔尊…”飞蓬忽然问道:“新仙界似乎少有人烟?”
这是他来此地很久很多次之后的疑惑,除了些许小妖,竟什么都没有。明明美如仙境,是个值得进驻之地。
“此地为我发现,不属于神魔两界。”重楼起身眺望天际,随后动手捣鼓灵果,也生火炙烤兽肉。
他却也回答道:“人的实力,不足以到达。仙和妖,也许可以。”
飞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便道:“就算能进来,有幸目睹此地塌陷太多次,也不会再有谁留下。”
连那群小妖,都学会一震就往地里钻。
“……”重楼静默无言,抽空抬眸去瞧随意坐着的飞蓬。
他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红润微汗的面庞莹润如玉,眸色清澈明亮。
比起最开始的端庄,飞蓬其实不知不觉放松了很多,即使只是在酣畅淋漓的一战之后。
“魔尊?”感受到重楼的目光,飞蓬抬眸看了过去。
重楼笑了笑,和以往那些次难得平静的相处一样,温声问道:“飞蓬,吃灵果吗?”
清风吹起他赤色的发丝,将热汗一滴滴拂干。
下方各种陆地上的野花鲜香,也被卷了过来,缭绕在无边云海之中。
有益于疗伤滋补的醇香正随风飘荡,还被清雅的花香镀了一层雅致。不但不腻,还引人发馋。
“……”飞蓬不说话,他无法理解,重楼明明已经被回绝无数次了,为什么还能这般锲而不舍地施以关切?
作为鬼界冥君,飞蓬打探重楼的消息,对其人早有印象。
魔尊根本不喜享受,又有极方便的空间法术傍身,一贯来去自如。
那他准备这些东西,而不是直接回魔界,飞蓬焉能不懂?
可重楼只遥遥举着灵果,血瞳含了笑意,更充盈着对现在生活的满足。
那个眼神,平静、温和、欣赏、快慰,没有半分曾经的暴虐与残忍,更无昔日最让自己厌恶自弃的沾黏玩味、戏谑打量。
过去与现在,截然不同,相当割裂。飞蓬的目光一时间有些迷离。
他知道,那蕴含着开始约战以来从未变过的情绪,是强者之于对手的重视。
他更知道,那是魔尊曾言的中意,也是女娲曾暗示的“他被你吸引”。
只是几百年罢了,为什么那些事、那些痛,仿佛过去很久了呢?!
飞蓬闭了闭眼睛,他不愿意沉溺于仇苦,但也不甘心轻易被磨灭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