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汽车驶入下城开发区,旧建筑被连片推倒拆迁,地面凹凸不平,车身不可避免地摇晃起来。

孟绪初睁眼,看着窗外的废墟,旋即拧起眉心。

几家钉子户一直拖着不肯搬,工程推进困难,这块地烂了有一段时间了。

孟绪初不常来下城区,但最近每来一次,都会被这段路折磨一遍。

他蹙眉看着颠簸的前路,默默估算还要多久才能开出去。

某个瞬间,颠簸陡然加剧,车身忽然剧烈摇摆起来,孟绪初眼前一花。

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头不受控制地朝车窗砸去,然后被安全带和一只胳膊强有力地拦下,堪堪使脆弱的额头幸免于难。

紧接着又是一阵短促的急刹,轮胎尖锐地刮擦地面,轰一声停了下来。

烂糟糟的地上石子迸溅,烟尘激扬。

司机锤了把方向盘,喘着气低骂两声:“爆胎了!”

孟绪初脑子里天旋地转,安全带和江骞的手臂锢得他全身都痛,差一点就要吐出来。

他紧紧咬着下唇,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胃痛和强烈的呕吐欲望压了下去。

意识逐渐恢复,视野清晰起来,眼前是江骞衬衣的领子和凸起的喉结,孟绪初张了张嘴,迟钝的感受到右肩的疼痛,而后是剧痛。

“先别动。”江骞解开安全带,一手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先安稳地坐好。

孟绪初感到一只手在自己肩膀的骨头上按了按,随后熟练地一拧一提,“咔嚓——”,关节复位的声音响起。

江骞甚至都没提醒他一句,直接把这只二度脱臼的肩膀接了回去,干净利落的。

孟绪初冷汗当即渗了出来,没来得及出声,又死死咬住嘴唇,用尽涵养才把骂人的话咽回去。

他喘着气抬头,“昨晚跟你说的都忘干净了?”

江骞细心帮孟绪初整理衣领,“什么?”

孟绪初冷冷注视他的眼睛,紧抿的嘴唇因为疼痛还在轻微发颤,脸颊额角都汗涔涔的。

江骞不好继续装傻了,叹了口气,“做任何行动前要先跟你汇报,没忘。”

“那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只是怕你嫌痛不配合,”江骞一边给他系纽扣,一边抬眼,“就和吃饭一样。”

“…………”

孟绪初啪一声打掉江骞的手,自己坐正把最后一颗纽扣系好,浑身冒着冷气:“我让你学好中文,不是为了让你来气我。”

江骞一怔,然后笑了下,“是我不好。”又说:“叫医生来看看吧,两天两次脱臼,最好还是固定一下。”神情认真不少。

孟绪初没应,长睫遮住眼底。

他用纸巾拭掉额角的汗,正了正衣领,面色恢复如常:“下车。”

·

空气里扬着尘埃,外面被赶来的保镖牢牢围住,见了孟绪初,自觉让开一条道。

孟绪初单手拢着衣襟,向前两步。

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六七个保镖摁着一群灰头土脸的人,仔细看居然是群毛头小子,岁数都不大的样子。

几个小的没见过这种场面,已经吓得发抖,稍微大点的两个企图挣扎,在保镖手里像被捏住的小兽,流露出努力掩饰后的畏惧。

孟绪初皱了皱眉:“怎么还是群孩子。”

司机检查过现场,在旁边等待回话,孟绪初抬了抬下颌,“他们的干的?”

“是的,”司机连忙道:“这一片拆迁停了有一段时间了,就剩他们几户,家里大人出去打工一直不回家,几个老的硬抗着不肯搬,这群小混混就成天疯跑。”

孟绪初若有所思点点头,又走近了几步,低眉看着地上七歪八倒的人。

他目光很轻,像羽毛,一圈圈绕过去。

几个毛头小子仰着头,有的抵抗之余对着孟绪初的脸看直了眼,有的一边瑟缩着,一边竟然红了耳根,忍不住偷瞄几眼。

保镖们啧了一声,按着他们的颈子往下压:

“别看了,看什么看!”

“屁大点儿小子……”

废墟肮脏混乱,孟绪初静静站着,衣摆洁净得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

司机看不清孟绪初的表情,只觉得他的侧脸有种虚弱的透白,就又惴惴不安地去看江骞。

毕竟现场这么多人,江骞是最能在他跟前说得上话的。

但江骞只是站在孟绪初一步之遥的斜后方,双手交叠在身前,缄默不语。

司机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夫、夫人,要不您还是先上车,这里留给我们处理。”

孟绪初抬起头,问:“你准备怎么处理?”

“送、送去派出所?”

孟绪初又问:“然后呢?”他看了眼地上的人,温声说:“有几个还不到十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