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得跺脚,不敢想要是这个时候穆庭樾没了,穆家会天翻地覆成到什么样子。
医生满头满脸都是汗,极为缓慢地摘掉口罩和帽子,长长出了口气。
“救回来了。”
他脸上浮现起虚脱的笑容,“真不容易啊,救回来了。”
白衣天使管不到那么多内斗,他们只为救回每一条生命而感到欣慰。
姑婶两人紧绷的心弦骤然放松,脚下发软,短暂地摒弃前嫌互相搀扶着。
她们像是突然心意相通,齐齐转头望向孟绪初,企图从他脸上看到任何或庆幸或失望的神色。
孟绪初却只是笑了笑,周到体贴地对医生说:“辛苦了,后续还要劳烦你们悉心照料。”
医生擦着汗,“您放心您放心。”
孟绪初又叮嘱了几句,交代好护工,转身往外走。
于柳手脚发软,还沉浸在有机会抢到遗产的庆幸中,猛地看到孟绪初离开,起身要追,被穆蓉拦住。
“行了二嫂,没用的,”她用面巾纸压着额角的汗:“大哥多偏心绪初你又不是不知道。”
“且不说连天诚自己都说是摔的,就算板上钉钉,你觉得大哥会惩罚绪初哪怕一点半点吗?”
于柳沉沉盯着穆蓉。
穆蓉已经恢复到大小姐模样,“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就你们天诚那副德行,要换成我一条腿都少了,起码再搭上根胳膊,绪初已经算给你们面子了。”
她笑着皱了皱鼻子,亲昵挽上二嫂的胳膊。
“走吧,看看庭樾去,那才是真正的金疙瘩。”
·
最后一点残阳褪去,天际紫蓝,屋里不算明亮。
孟绪初换下衬衫,拢一件暗色睡袍坐在沙发一角,衣领下拉,露出肿胀充血的右边肩膀。
脱臼的地方已经接好,只是因为拖的时间长了些,充血得厉害。
他支着脑袋,阖着双目,表情看不出痛楚。
刚吃了两粒止痛药,现在只觉得昏昏欲睡。
门被轻声推开,孟绪初半掀起眼皮,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江骞高大的身影。
他也脱了外套,白色衬衫卷到手肘,胳膊上搭着条白毛巾,另一只手端着一个玻璃盆,像是做饭阿姨用来淘水果的,走一步里面的冰块就叮叮咚咚响,乍看有点滑稽。
察觉到他的视线,江骞合上门,“冷敷袋没了,暂时只能用这个。”
孟绪初想起来,前几天他让人清理东西,确实随手扔了几个非常难看的旧冰袋。
“无所谓,”他咳了声,“随便敷几分就行。”
江骞把玻璃盆放到桌面,浸湿毛巾,拧干,再叠成方方正正的一块,“二十四小时内冷敷,每次10到20分钟,之后再换成热敷,有助于尽快恢复。”
“不用这么麻烦。”
“你这次充血比以前严重。”
“不算严重,五分钟就够——”冰毛巾盖上肩膀,孟绪初话音一顿,下颌绷紧。
江骞扯了扯嘴角,“看来疼痛也更严重。”
孟绪初睫毛垂着,阴影中情绪不明,但稍微有些眼力见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沉默中蕴含的不悦。
只是江骞更加擅长传达自己的迟钝。
他全然无察觉一般,尽心尽力更换着湿毛巾,将冰凉的水汽带上孟绪初的肩膀,盖住肩头那道蜿蜒的伤疤。
孟绪初身上有很多伤疤。
每一道都著名,都指代经年隐秘的过往,引得好事者对缥缈的真相追根究底乐此不疲。
只有肩膀上这一道不为人知,暗淡褪色,深埋于衣领之下。
江骞静静欣赏着。
须臾,孟绪初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听我的就是了。”
江骞恭敬地说好,却没有要听话的意思。
孟绪初扭头,连名带姓的:“江骞。”眼里是平静的压制。
他不喜欢身边人凌驾于自己之上,哪怕只是一丁点尝试、试探,都不可以。
江骞直视这双漂亮的眼睛。
叩叩——
房门从外小心翼翼敲响。
“哥,你在里面吗?”
是孟阔。孟家远方亲戚的养子,养父母死后就跟在孟绪初身边,算得上他不占血缘的亲弟弟。
孟绪初闭了闭眼,无形的威压消弭在短暂的分神中。
“进来。”他重新靠上沙发,示意江骞继续。
孟阔推门,对室内昏暗的光线吃了一惊。
太阳完全坠入地平线,月亮爬上梢头,孟绪初身后的窗户敞着,圆月洒下幽蓝的光,他闭着眼,像在吸收月之精华。
孟阔对这种突然节能省电的模式摸不着头脑,咂舌道:“这也太暗了,怎么不开个灯?”
孟绪初没睁眼,疲倦地摆手:“你随便开一盏吧。”
卧室里没主灯,孟阔就摁开地面的一圈灯带。
光晕四处亮起,他跟江骞简短打过招呼,来到孟绪初身边,当即“嚯”了一声,“又脱臼啦?”
孟绪初肩膀是旧伤,当时没养好,现在就频繁脱臼,有时候随便扯一下都能掉。
止痛药效上来,他困得不想说话,随口“嗯”了声。
孟阔拧起眉:“穆天诚那丫弄的?”
是吗?孟绪初也想不起来了。
他的痛觉不灵敏且延迟,这只胳膊又总出状况,偶尔一分神,就不知道从哪磕了碰了肩膀突然抬不起来。
但今天思来想去,除了江骞,就只有处理穆天诚的那一小会儿碰到过,他含糊道:“可能是吧。”
“真是那孙子?!”孟阔登时来了气,“狗娘养的,一回来就搞事,看老子不恁死他!”
孟绪初失笑,转头问江骞:“他最近看什么片子了吗?动不动喊打喊杀的。”
江骞认真回想片刻:“上星期订购了香港警匪枪战全套磁带,现在应该看完一半了。”
“骞哥你!”孟阔一下被人卖了个干净,面上挂不住,嘴硬道:“我就闲来没事儿看两下。”
孟绪初摇摇头,没管这些,问他:“那边怎么样了?”
“噢,我正要说这个,”孟阔正色:“姑婶两人都在,穆二伯一下飞机也来了,还带着他家小儿子。还有一堆旁支的七姑八姨,全守在医院外头,到现在都没走。”
他顿了顿,说:“看架势,不等到穆庭樾醒过来不会走人。他们吓得够呛,生怕穆庭樾撒手人寰遗产泡汤,一个二个跟打鸡血似的,感觉想趁人多势众逼那头立遗嘱了。”
孟绪初笑了下。
孟阔等着下文,没等到,给江骞使了个眼色。
江骞依然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管给孟绪初处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