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以后,先前出来说话的中年人率先走出了第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右边。
中年男人的决定让乡民们阵阵骚动,紧接着接二连三有人走到右边。
剩余的乡民犹豫了会,大多数也站到右边。
最终,唯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妇孺少年选择站到左边。
“李大家的,你们站那边做什么?”
“反正咱们家的地贫瘠……试试看也好。”拉着孩子的女人轻声回答,“我丈夫已经服徭役两年了……试试看,试试看也好。”
“我也交不上税了……不如试试吧。”
“周里正,您别劝我了……要不是村里大家可怜咱们家,拼死拼活帮咱们家凑齐了税收的份额,
我也早就带去服徭役了,我娘指不定都被饿死了……”
“我也是!”
“好歹还能给大家减轻点负担!”
站在左边的乡民接二连三的说着话。
他们都是一帮被逼到极限的可怜人,家里穷的穷,病的病,倒不如咬咬牙,借此机会试试看。
周里正连连跺脚,唉声叹气。
他犹豫片刻,最终也走到左边。面对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他摇摇头:“他们连字都不认识,哪里能做好郎主的事,我作为里正应当要帮衬一二。至于你们那有张郎在,想来小张定能带领好你们的。”
张郎便是一开始出现的中年人。
趁乡民们还在议论的时候,胡亥让纪信回马车上取来纸笔。他毫无形象地蹲在一边,借着大石头刷刷刷地写上一行字,而后看向乡民:“来,谁认字?上来看一看。”
周里正和张郎作为唯二通读诗书之人,齐齐走上前来。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纸张,局促又小心地接过,心不在焉地看着上面的文字。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望着眼前颜色洁白,光滑细腻,似布非布的白纸,里正和张郎内心充满震撼。
尤其是张郎。
他像是见到了稀世珍宝,反复摩挲着雪白的纸张。沉默片刻以后,他颤声询问:“敢问郎主……这是绢布?”
胡亥摇摇头:“不是,这是纸。”
未曾听说过的字眼让张郎面露茫然,反复念着‘纸’这个字。他犹豫了下,遗憾地看着纸张:“郎主,不过是小小的签约……何必用如此珍贵的宝物?”
周里正忍不住也点点头。
胡亥哑然失笑:“什么珍宝?这是拿来代替竹简的。”
周里正、张郎和乡民齐齐一愣。
张郎脱口而出:“不可能!”,顿了顿他又压低声音:“黔首从未见过……从未见过此物。”
胡亥很是淡定:“正常正常。”
他伸手指了指造纸厂的方向:“纸张才刚刚做出来没多久——就往前面去一些路,那边有座造纸厂,如今正在批量生产纸张,想来不用多久以后你们也都能用上的!”
“我们……我们也能用上?”
“这看起来就和绢布一样,哪里是我们黔首能用的?”
“能代替竹简……”
“我还是头回听说哩……”
“可是……是小郎主说的啊!”
看乡民们满脸震惊疑惑,纪昀嘴角微微上扬,朗声说道:“诸位乡民不知,此物正是郎君献给陛下的。”
此话一出,登时引发轩然大波。
原本还在议论的乡民齐刷刷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向胡亥。
周里正倒抽一口凉气。
他颤声说道:“难不成……郎主就是因此荣封食邑?”
”
好友陈余也盘腿坐下。
他无聊地拨弄屋内的烧水炉子,无奈叹气:那现在怎么办?你真要去做那黄毛小子的门客??”
张耳深深叹了口气:“……”
他按了按太阳穴:“谁知道能出这等事……那公子胡亥说让我回来先考虑,要是愿意的话再给他消息……我,嗐,陈兄,你说怎么会有这等事?”
陈余也是无奈:“天知道啊!”
他搔了搔头,又想起胡亥的个头来:“那孩子瞧着只有八九岁?九十岁?不会又是个甘罗吧?老天爷怎么就对秦国这么好?”
张耳和陈余都曾是魏国人。
张耳更是曾为魏国公子无忌的座上常客,待秦国灭魏以后他也遭受追捕,幸亏得了幼年好友陈余相助才逃出生天。
好日子没过多久,他们又遭人举报。
两人不得不更改名字,又在其余好友相助下逃离魏国故地,辗转多地都没寻到落脚的地方。
听闻张良正召反秦人士试图刺杀始皇帝的他们,索性逆行而上,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路来到周家屯。
这里距离咸阳城极近,民风又很是朴实。
原本只是打算落脚一段时间,顺带联系张良的张耳和陈余也忍不住心生欢喜,在这里住得舒舒服服。
即便如此,他们反秦复魏之心也尚未熄灭。只是还没等两人联系上张良,却先碰到周家屯被划拨给某人成为食邑,连带他们以及家人的名单也被列入其中。
现在的身份,是朋友准备的。
要是他们出逃又或是被查出身份,那后果……张耳和陈余这些天急得抓耳搔腮,头痛欲裂。
最让他们没想到的还有胡亥的邀约。
陈余双手抱胸,睨着张耳道:“我是不同意。”
张耳沉默良久:“我看还是婉拒了吧?”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女人的叹声:“要我说,做门客也挺好的。”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穿着素色深衣的中年女人走入房内:“魏国已亡,如今的天下都是始皇陛下的。看张子房刺杀多回都未成功,要我说指不定老天爷都站在始皇帝这边。”
陈余郁闷:“嫂夫人何故涨他人威风。”
张耳妻子出身富户,熟读诗书,自有见识。她双手合上大门,跪坐于席:“事实如此,不是吗?”
张耳妻子又看向张耳:“当年信陵君看重你却也没有给你一官半职,让你施展抱负。后来你一心想要重建魏国,不也是为了能够出人头地吗?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确定你舍得?我怕你日后会后悔!”
张耳闻言,登时脸上泛红。
”
张耳沉默无声。
良久以后,他重重一掌拍在大腿上:……先留下。反正公子胡亥也让我考虑几日,我们再观察观察也来得及。?”
接着一段时间,胡亥每日都来转悠一圈。
头日他让人造好了粪坑,次日搬了名为践碓的东西到村里,而后又遣人运来三座大石磨,第三日确定粪坑已经晒干后让人将秽物全部堆入其中,着人每日查看并记录情况,顺带还将妇人聚集一堂仔细讲解了践碓和石磨的用法。
从坚硬难吃的麦饭到绵软蓬松的麦饼。
吃完这顿美食的乡民望着胡亥,像是看见了天上的神仙一般,态度从一开始的质疑到怀疑,到现在的崇拜,仅仅也就三天。
第四天,胡亥唤来三百百工。
他先询问工匠们各自擅长的部分,而后将他们分为数组。紧接着胡亥唤来第一组的工匠,将图纸交予众人手中:“你们负责制作的是铁瓮和宽犁铧,谁先做出来,谁就是屯长。”
工匠们倒吸一口凉气,双目放光。
他们虽然搞不懂什么是铁锅,但对屯长职位势在必得,立马凑在一起琢磨起此物来。
胡亥又唤来第二组。
同样,他也拿出图纸交予诸名木匠:“你们负责制作的是风扇车,注意风扇要能吹动稻米麦粒不同位置,谁做出来的效果最好,谁就是屯长。”
第二组的工匠大喜过望,捧着图纸就走。
第三组也是木匠,他们又是羡慕,又是着急,唯恐自己落到后头轮不到什么好工作。
胡亥摆了摆手:“不用急,还有别的呢。来,接着是第四组。”
同样的图纸,不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