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就铜臭气了,世上就没见过她这么斯文的生意人!
听得出他俩应该熟识已久。
林问清不自觉地望了常明一眼,扇子扣在掌心,随后方温润平和地解释:“谢兄说笑了,在下并非商贾,与明儿不过是幼时同窗,总角之交。”
他一开口,处在林师兄跟谢解元中间的甘大姑娘便品出了一点异样的味道,瞧热闹不嫌事大地拿眼光左右飞快地偷瞄。
但见谢衍之长吟着“哦”了一声,思量片瞬,笑得很客气:
“既是常老板的师兄,那也是我谢某人的朋友,往后便是自己人,林公子若有什么麻烦,可来淮县县衙找我。只要不涉及州里,寻常小事我还是能说得上话。”
他对常明用的是敬辞,却又说“自己人”,透出的亲疏感隐约有些微妙。
林问清目光轻轻一闪,态度依旧谦和,淡笑着应了声好。
刚应完,某位自己人就把他往后拉了拉,挡着嘴煞有介事地提醒:“千万别信,他帮理不帮亲,才不会替你说话,只会劝你去快些自首,早点投胎。”
谢衍之:“……”
常老板这掩耳盗铃式的悄悄话做作得不行,分明是在讽刺他。
谢解元叹着气表示不满:“我都听见了。”
“呀,你听见啦?”
少女笑得一脸灿烂,眼角眉梢都是盛放的阴阳怪气,“听见了正好啊,就是说给你听的。”
谢衍之:“……”
林问清见状不禁莞尔,对她的反应甚感好奇:“怎么?”
青年将头往下低了低,问道:“你和谢书吏,曾有过节么?”
这可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作为左右逢源的客店东家,常老板自知为商得与官府打交道,因此刚开店时淮县衙门上上下下便已被她打点得滴水不漏,一招拿人手短简直屡试不爽。
长袖善舞得自己都要佩服自己。
谁承想,一通花里胡哨的手段竟在谢衍之这里碰了壁。
谢书吏初来乍到,仿佛一个刺儿头,钱不吃利不吃,自己铁骨铮铮就算了,转头还告她一状,要不是娄知县好说话,常明的春阳大概就要提前关门大吉。
“诶,讲讲道理好不好。”谢衍之摁着眉心笑叹,“帮理不帮亲有什么错?谁让你们店的进帐瞧着就不对劲,我提醒娄大人彻查也是合理合规的吧?”
常明:“这位书吏,我前脚登门拜访,后脚人刚出去,你就派人查我,还说不是针对?”
“再说凡事得讲证据吧,你平白无故就胡乱揣测人,可不是君子所为哦。”
谢衍之起初真没少让常明头疼,清廉归清廉,在为官之道上却太不懂变通,就因为她主动示好拜了个山头,从此几乎是死盯着她的店不放,仿佛认定了其中必有猫腻。
一会儿是来查账,一会儿是来查户籍,隔三差五没好事儿,像同她有仇一样。
两边人几次闹得不愉快,险些没打起来,箭在弦上,雷火将炸,近乎只剩一个导火索了。
也就是在这时,老天爷下了场及时雨,让常明无意中发现了谢大人的软肋。
原来堂堂解元,气焰再嚣张,面对五斗米也不得不降下几分火候啊。
大才子先是被刁钻的房东坑得两袖清风,再是被一干放印子钱的流氓骗得捉襟见肘。
两伙人分明串通一气,而他还懵然不知。
常老板某日从旁路过,就见这位把自己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淮县第一愣头青竟给人套路得团团转,高高大大好一七尺男儿,站在街上窘困难当。
她当场便想拍腿叫好。
常老板躲在马车里偷偷乐了一会儿,迅速端出正经人的做派,游刃有余地抄起算盘,五指一拨,几个花招便打发了这帮下作小人,顺道替附近惨遭追债的穷苦百姓算清了糊涂账,还做主把名下一间空房便宜租给他——虽然当时他嘴硬没接受。
在那之后不久,谢解元自己就会上门来坐着喝茶了。
美其名曰此处清净,便于撰写文稿。
仿佛欠人情债比欠人命债还叫他不舒服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