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用词不那么尖锐。
小捕快却依然挠头不解:“可是她要户籍干什么?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就为了证明自己是纯善良民吗?”
这觉悟也太高尚了吧。
就在这当下,官衙外某人洪亮的嗓音一路飘到偏厅。
“找到了找到了!”
马猴儿似的身影不爱走寻常路,跨门槛是用跳的,甘大姑娘手里扬着一打不知道什么纸,精神抖擞地窜进屋。
“荀州州府那儿借来的手抄本,乾封三年永昌府‘紫土逃役’名单——可把我累死了,星夜兼程,跑了大半天。”
她还带着仆仆风尘,抄起隔夜茶一饮而尽,打开抄本念道,“重溪县逃役民共计三人,两男一女。女名姜飞绣,年二十一,寡居无子,逃役于乾封三年仲春,该女子体格匀称,身长六尺半,三角眼,鸭蛋脸面,左颊有痣……”
这份官府的名册一出,赵氏……姜氏就再无辩驳的余地。
她不是什么震惊宇内的大飞贼,等着朝廷下通缉令的钦犯排到后年也轮不上她,原以为只要躲得好就能相安无事,没想到。
关于逃役民的外貌几乎精确到了她的每一处细微特征,是无论怎么嘴硬都没办法扭转的事实。
常明:“你应该是因为受不了开荒的苦,听信汪大勇给你画的饼,于是上了贼船准备跟他一块儿到襄阳来过好日子。
“谁料他竟利用你……或许在这期间你还为他铤而走险做了不少有背良心的事,结果他不只过河拆桥,还要兔死狗烹。”
而姜氏本身来历就不干净——紫土疫区的农户,是必须进山开垦荒地的,此为服役——她逃出乡里的那一刻便已是触犯了律法。所以即便后来偷翻汪大勇的信,知道要卖掉自己,也不敢当场撕破脸皮。
他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对方料定她没法逃跑。
更别说偷偷下杀手。
二人同吃同住,一旦发生命案,官府铁定怀疑上她。
逃役之人若被抓住,下场不会比做妓子好到哪里去。
而报官,这是鱼死网破的做法,因此看见官差出现,汪大勇才会那么吃惊。
所以姜氏能想到的万全之策只有两个,要么让他被别人杀死,要么让所有人看见他自己死于非命。
汪大勇一死,户籍就是她的了,大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死了丈夫的赵氏,从此以后脱离开荒之役,做些小买卖,重新生活。
原本所有的计划都很顺利。
本来是很顺利的……
常明听到甘橘念那一通州府文书,想起近年闹“紫土病”的几个重灾地域,永昌府可谓首当其冲,而永昌离元江很近,冒充元江人,口音上不容易叫人听出破绽来。
“元江并未受灾,难怪你会谎称家乡在元江……”
姜氏猛地抬头,她像是恼羞成怒,眼睛一下子红得浸血,毫无征兆地朝常明一巴掌扇去。
“当心!”
常明显然始料未及,她还在发愣,林问清已眼疾手快抬起胳膊将她往后庇护。
女人尖细的指甲厉风般扫过,在他手背上匆匆刮出两条血痕,可见是下了大力气。
常明愣完之后迅速回神,蓦地转头:“林师兄!”
“诶——你干什么呢!?”
小捕快连忙和甘橘一并上前将人制住。
姜氏居然颇为激动,饶是被摁着两条胳膊,脸也依旧愤怒地试图往常明跟前凑,“小小年纪,竟这么没有同情心,你还是人吗你!”
“什么叫‘你应该是因为受不了开荒的苦’,衣食无忧的大小姐你懂什么!干过粗活儿吗?下过田种过地吗?”
“你吃过几天苦啊?”
小捕快:“别乱动!”
姜氏偏要乱动,嘴直冲着对面被林问清护在长袖后的小姑娘,只觉得她的不谙世事都是一种恶毒。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投了个好胎,生在好人家里,就高高在上地对别人的人生指指点点!”
“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很得意啊?!”
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她不再像先前一般嗫嚅怯弱,反倒像个泼妇。
以至于这音量盖过了一切,林问清问她:“打到你没有?”常明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她定定的注视着姜氏的表情,那双不甚精明的眼里充斥着凶狠,仿佛下一刻就能飞出几把刀子将自己凌迟处死。
“你经历过开荒吗?就凭你,要是在那个现场,恐怕半日都坚持不了。说我吃不了苦……”
她被拽出一丈开外了犹在奋力地骂道,“看你还是个女人,明明知道原委,却不帮我,你帮这些狗男人……”
姜氏喘着气,“帮这些狗男人来对付我!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成日里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心机不知怎么深沉呢!”
常明心里一阵芜杂惝恍,余光却瞥见旁边的林问清紧绷着脸,不禁小小地稀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