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像?”
“哪里都不像。”
她道,“孩童噎住不算小事,又吐了一地,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呢?我的伙计主动要给她找大夫,明显这笔钱由我店里出,可她居然觉得不要紧。
“土匪现身时,那小孩想哭,她捂住他的嘴神色颇为慌张,起初我以为是怕激怒了歹人,对孩子不利,后来想明白,她并非在担心他,而是怕暴露自己。”
接头人和毕方的顾虑是一致的。
双方都不愿太过显眼。
“连素昧平生的妇人都替她忧心孩子的状况,你说她像吗?”
“……”
男人不再吱声,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无言以对。
今日无月,吹的是西南风,此刻约莫已至亥时,哪怕靠近官道,路上也必不会有行人。
窸窣的草木宛如飞驰,从脸颊边刮过。
他脚程极快,常明粗略估计到现在两人已经跑了二十余里地,行将抵达临县地界。
再往南就是黔州了,他想去哪儿?
正揣测之时,这逃犯猛然停了,停在荒郊野外,一处辨不出位置的地方。
常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此人总算把她放了下来,丢货物般扔在一棵老树下。
女孩子不太经摔,给砸得四肢生疼,等她回过神时,对方已用绳索捆住了她的手脚。
飞贼琢磨片刻,像是觉得不稳妥,又将缚手的绳子拆开,把她同背后的大树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恰巧夜风也随之止息,千峰万树静如深海。
男人在附近巡视了一圈,确保万事安全之后才终于颦眉打量起面前的这个小丫头。
她貌似被捆得很不舒服,挪动许久也没找到一个轻松的姿势。
巴掌大的一张脸俏丽甜净,分明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又不像真的天真。
寻常女子三更半夜被人掳走,不是挣扎叫喊,就是哭天抢地,多半得敲晕堵嘴,可她这一路上安静得近乎顺从。
虽说是头一回,他却全然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劫持人质……还挺没成就感。
“你都不问问我为何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常明靠着冷硬的树皮垂首叹了口气。
“杀了我,怎么拿我去换你的师兄弟呢?”
对方怀疑:“你真的是个客栈老板?”
常明无奈:“如果不是你们,我还会是个很幸福的客栈老板。”
男子没有继续问下去,从怀里摸出了纸笔,继而围着她转悠,大概是想找点什么信物。
“毕侠士。”常明扭头看他,“假若我是你,就不会多此一举。趁现在能全身而退,能跑多远跑多远不好么?官府并不知道毕方有两个,待风声过去再出来,说不定还可以赶上去给你的好师兄弟劫囚车——嘶。”
她轻轻颦眉,发髻上的一支桃花簪被其扯下,牵着几根青丝。
飞贼却对她这番话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潦草地写好了信。
末了才自鼻腔中慢条斯理地一哼。
“小丫头,你怎知我与他之间就没有互相牵制的把柄?”
常明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了什么,立时认真起来:“朝廷这次花了大力气抓你们,好不容易得手,是不会为了我松口的,你太冒险了。”
“那就试试看吧。”
男人冲她扬了扬手里的花簪,“是大奕良民的命重要,还是头号钦犯重要,我也很好奇……哦,对了,那个女捕快跟你不是走得挺近么?”
听出对方的油盐不进,常明深锁着眉头静静望了他一会儿,接着忽就无所谓地往树上一靠,嗓音懒洋洋的,“罢了,良言劝不了该死的鬼。”
“既然你如此坚持,我只能祝君好运。不过好心提醒一句,凭你的脚力这会儿要跑还来得及,我的那些伙计就要到了,他们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大逃犯的表情隐有变换,但很快他便放下信物,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好似看懂了她的打算,“是吗。”
“其实不尽然,我还能有第二个选择。”
常明目光一闪。
他近前半步,语气阴晦:“我也可以——先杀了你,然后再跑。”
在这一刻,西风之势微起,裹挟着枯叶萧萧而下,秋日的寒意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她神色瞬间深邃,紧紧地凝视对方。
尽管一直以来毕方都以神偷为名,未曾犯下一桩命案,可终究是江湖上打滚的黑户,谁也无法保证他的手是干净的。
无论如何,常明开始感到一丝危险。
二伯他们有马,追上来必然比飞贼轻功徒步更快,但还得算上发现她失踪的时间,以及路上搜找线索的耽搁。
她得再拖延一阵……
“只是可惜。”对方行至近处,朝常明蹲下身,低头看她。
此贼虽然武功稀松平常,可杀她肯定够了,毕竟杀她比杀鸡都容易。
“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特别的小姑娘。”
许是为了瞧清楚她有多“特别”,他两指钳住了常明的下巴,硬生生将她的头往上抬了一下。
少女的目光锋利而冷肃。
“其实假如没被你们算计,抑或今日时间再充裕一点的话,我兴许……”
尾音陡然突兀地一止。
到底是职业作贼的,对危机相当敏锐,他凭着本能想要侧身躲开,一道模糊的白光却先他半瞬,极凌厉地擦过他的脸和捏着常明的那只手,“唰唰”落下两条细细的血痕。
仿佛是谁不慌不忙地扇了他一巴掌,耳光响亮。
而白光却未停歇,在夜空里绕开一个弧,最后竟被陡然伸出的三指截住,那手指骨节分明,纤长劲瘦,将其轻巧地翻了个转,在胸前徐徐摇展。
这居然是把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