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洵反问,“你不怕被人看见?”
对方语气淡然,很笃定地道,“他们看不见。”
姬洵了然,“你在侍卫里安插了人手。”
“那都是皇帝的兵,我如何安插。”对方身量应当是极高,抱姬洵起身时,轻飘飘地就托起来了,他边走边道,“一会儿将你放到外面,别怕。”
姬洵静下心,他被对方抱着,身上力气都用空了,“你杀了我怎么样?”
“不行。”那人将姬洵放在柔软的草垛里,从手上掳了个扳指戴给姬洵,“这几日老实些,等我去接你。”
这是让姬洵不要寻死的意思。
姬洵坐在原地,轻笑一声。
这都是说的都什么糊涂话,还能去宫里将他接走不成?
搜寻的人马另外调遣了几队,直到日落之时,终于有人发现了芳岁帝的身影。
“陛下!”萧启胤拂开杂乱的草丛,见到芳岁帝的身影登时看得愣了,他反应过来,厉声喝斥,“速速回避,无军令不得转身!”
所有人立刻匆忙地避开视线,不敢再看。
天子坐在原地,手里捧着一截断掉的黑色布条,和一枚粗糙宽大的骨质扳指。
骑装的领口立不起来,故而那脖颈上的痕迹便是很明显的露在外面,有咬的,有亲的,让人瞠目结舌。
萧启胤喉咙堵塞,眼眶湿热,他半蹲下身将披风遮到姬洵身上,虎目含泪,“陛下,是臣救驾来迟一步……”
姬洵:“……”
怎么萧启胤看着比他还像被狗舔了的那个。
“眼泪收回去,朕有话问你。”
萧启胤忙胡乱擦了把脸,闷声点头,“陛下尽管问,臣知无不言!”
姬洵把玩手里那扳指,问他,“今日朕和常总管离开后,围猎场都有谁出去了,各自走了多久。”
萧启胤想了半天,羞耻地低下头,“臣,臣只记得摄政王和刘尚书两个人出去了半个时辰,再回来时也是一前一后。”
万疏影?
姬洵在这没意思的名字上停了两秒的心思。
万疏影的脑子是有病的,不过他那么厌恶男色,前几天两人那酒宴也并不愉快,想来不会是他。
萧启胤回身,问其余的兵卫,“陛下问话可都听到了?今日围猎场有谁出入,你们谁还记得清楚可以直接说出来!”
“若是回来时带了伤的,也要查。”姬洵淡淡补充道,“如实说,说出一人便赏百金。”
侍卫们努力回想,一个一个蹦
出了人名,有老有少,多数姬洵都没什么印象,显然是在嫌疑人名单之外的。人的难熬,芳岁,你为何不对我使出那样的手段?
我肯定会应允你的。
春猎之后,芳岁帝借着受惊的借口再次推延了几日的朝会。
大臣急得在四门之外天天扯着嗓子喊;“陛下!臣求见!臣求见啊!撞到一处。
萧启胤琢磨着,放下了心。
再说他堂兄身上有伤,此刻应当是在院子里静养呢。
姬洵今夜在宴席上多少喝了点酒,在堂屋里坐了片刻,许是空气流通不畅,他如今胸口有点闷。在萧府后院莲池边走了半刻钟,他仰头望向天边那一轮月,只觉月华似在天边,又似在他眼前。
与求而不得的故土分外相似。
“哎哎,将军,看那边那小公子!哪儿来的啊?”
有人?
姬洵闻声望过去。
只见五六个人聚在一处,围着一个糙石桌子,打着赤膊喝着大碗酒。
坐在中间的那位身量几近九尺,肩膀宽阔,如午夜突袭的狼犬目光锐利,盛气凌人。
长发漆黑如墨微微带卷,此时归拢成一束扎起,许是在家中身心放松的缘故,男人上身仅穿了一件宽松寝衣,都没系带,敞着胸襟露出一片被绷带缠绕的紧实胸膛。
姬洵微微一愣。
萧崇江什么时候回来了?
萧崇江没说话,他旁边那个明显是武将的人先亮了眼,嘿嘿一笑,“哎呦,你是谁家公子啊?闯到萧府的后宅来,是迷路了,还是想认识认识这府上的主事人?”
“正经点,废话一箩筐,”穿着打扮文雅不少的杨谋用扇子敲了一下武将的头,“别把军里那套拿出来,将军怎么教你们的?”而且这人,他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就是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是谁了。
另一旁的赤膊副将放下酒碗,无意之间瞥了一眼,怼着杨谋的腰小声惊叹,“你自己看看,不愧是京里养出来的啊,这小模样长得可真俊!”
姬洵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那人。
他笑了,“府上的主事人,眼前的可是萧崇江萧将军?”
“哎呦,看着文文弱弱的,敢接话!”那武将来了兴趣,“知道这是谁,你不害怕?”
“我怕什么?”姬洵有意装作不知情,慢慢悠悠地抻长了语调,“只听说萧将军擅于制敌,未曾听闻他是有三头,有六臂,还是有什么能将人活活吓死的穷凶极恶之相,我怕不起来。”
“你这人和那群酸腐不一样,有点意思啊,”那武将乐了,扭头问主座的人,“将军,您觉得呢?”
“叫什么。”萧崇江放下了酒碗,向后依靠,冷淡问。
姬洵看着萧崇江,这气氛太好了,若是直说自己是芳岁帝,怕是要增加好感度的。
他突然有了个奇诡的想法,姬洵笑着念出一个名字,
“回将军,扶陵,扶摇直上,五陵年少的扶陵。”
那武将挑起眉毛,一拍大腿,惊得手指直抖,“你就是那京中才名满天下的扶陵公子!?果然与众不同!”
姬洵模仿起扶陵往日谦逊示人的模样,拱手,假模假样地,“谢各位将军,我今日为老夫人庆贺一时迷了路,误闯进来,不耽搁诸位饮酒了,扶陵先告退。”
其余人不敢
搭话,看向主位的萧崇江,姬洵也顺势看向那如饱食的猛虎卧在乱石旁的男人。
萧崇江视线在姬洵的颈子上停留,他饮了一口,微微眯了下眼珠子,酒碗点了一下身边的人,惜字如金,“送客。”
姬洵微笑,“扶陵告退,谢将军。”
人走没影了。
萧崇江搓了下手指,没有骨质扳指的地方空落落的难受。
武将在他旁边晃了晃手:“将军,将军?那人都走远了,咱别看了啊!兄弟早都说了!您这正当年纪,不娶妻不养妾,你好歹有个身边人,不然多憋得慌。”
另一个武将笑,“将军内火不轻的,你看他如厕,哎呦!将军,错了错了!”
武将哈哈嘲笑,“你还敢跟将军如厕,怕是一对比,你这小贼要自卑掩面,再不肯说自己是男人了!”
萧崇江收回糊了武将一巴掌的手,声线冷淡低沉,他端起酒碗磕在石桌边上,算是碰过杯了,“去查查,这扶陵什么来头。”
几个副将互相对看一眼,挤眉弄眼。
他们将军十三岁上了战场,带兵至今,年岁也不过二十,放在京城正经的官家,还是个刚刚出仕的小公子。
可萧崇江这七年在外,少有回京,是在血海尸山里长起来的,他们一度认为将军是不通人事。
如今可算知道思春了,虽说是个男子,但露水情缘一场,讲那么多做什么?
杨谋手里的折扇一打,“将军,这人是要粗查,还是细查?”
萧崇江反问,“你觉得呢?”
粗查就是生平即可,这细查,怕是连这人昨夜吃了什么东西,走了多久消食,一生和多少人钻过被窝,都要一一查明。
这可是大事儿,他得找找人帮忙。
听说将军那小表弟好像在御前呢,消息肯定灵通,先问问这扶陵公子平日都喜欢去哪儿,和什么人有牵扯吧。
杨谋正色,“将军放心,此事我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