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日光从高墙处洒落投下一片阴霾,将两人分别隔在阴处和亮处。

霍行站在暗面,目光幽沉地望着傅英辞,“不痛不痒的敲打无济于事,你看不惯彭百里,其实追根溯源是看不惯他仗彭睢的势,看不惯彭睢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你心性高洁,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是好事,你敢言,敢讲,满朝文武也只有你敢在父皇面前肆无忌惮地弹劾。

不如我去搜集证据,你择日再行参奏,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偏私,弄虚作假。”

傅英辞低头,唇轻轻勾起,像是浑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太子殿下,我内心阴暗,不敢自诩高洁,我所作所为无关大义,也毫无章法。我不跟人合作,也不受谁指派,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至于彭睢,那是您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傅世子,我诚心诚意!”

“太子殿下,我亦是真心实意。”

刮起一阵凛冽的北风,天色阴沉,硕大的云陡然压下,半空宛若有千军万马逼近,压得人喘不过气。

高廉看着那道修长清隽的背影,低声道:“殿下,他太不知好歹。”

李寂:“您再三拉拢,他非但没有答应且态度如此顽固恶劣,殿下只要吩咐下来,属下便去屠了他为殿下解忧。”

霍行望着那身影转过甬道尽头,眸光清净晦暗,唇轻轻抿了抿,道:“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傅英辞不蠢,但他仿佛不把自己的性命看在眼里,他任性妄为弹劾一切不忿之人,就像从不考虑后果,不畏惧会有报复。他是读过书考了进士的人,学识渊博才情敏然,照理说做事即便随性也能周全,但他又格外随意,只是过把瘾便收手。

若只说他是疯子,霍行觉得不合适。他跟疯子一样不要命,却比疯子多了几分克制和聪慧,或许还有刻意隐藏的内敛。最让霍行不理解的是,精明无情如陛下,却对这位监察御史格外的纵容,那口舌得罪了满朝文武,陛下却压根没动用实质性的惩处责罚。

霍行深吸一口气道:“靖安侯府在陛下心中地位不同,我们刚从南楚归京,本就对形势把握不准,此时不易过早树敌,暂且由着他胡闹去吧。”

傅英辞虽令人厌烦,但他至少没有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没有成为霍辉的助力。

“盯着彭睢和彭百里,等他们露出马脚时,添一把火。”

“是。”

.....

门板被风拍打的啪嗒啪嗒作响,因着闭店盘账的缘故,布庄今日歇业不待客。沈澜与掌柜的本在账上翻看簿子,听到说话声,掌柜的起身出门,一阵凉意袭来。

沈澜抬头看去,却是沈萩走进门来,先是脱了帷帽交给一旁的青栀,接着又将披风解开揽在臂间,边走边与掌柜的说着什么,进入账房冲沈澜微微一笑。

沈澜站直,脸上浮起一丝热意:“二姐。”

“听娘说你在这儿,所以过来看看。”沈萩虽这么说,沈澜却知她来必有正事,因她身后除了青栀还跟着一位中年妇人,体态瘦削,面容憔悴,发间还簪了一朵素绢白花,交叠在前侧的手粗糙有力,与她身上的绫罗绸缎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是原窦夫人,你可称她尤娘子。”

沈澜作揖:“尤娘子好。”

尤氏福身回礼,说话间被沈萩领到沈澜斜对面的圈椅上落座,小厮端来泡的香甜四溢的红枣桂圆茶,尤氏颔首道谢。

沈澜见她们落座,便也坐在沈萩对面的椅子上。

沈萩今日穿了件月白窄袖长裙,领口用金线滚边,外面套着浅青色褙子,团花图案绣的格外精致,沈澜看了眼,便知是自己前两日送去的那套新衣,不禁低头弯起唇,双手在袖中搓了搓虎口。

“你最近倒腾生布,我与尤娘子说过后,她道自己在扬州有门路,或许能帮上忙。今日我便叨扰她过来瞧瞧,生意上的事我说不明白,你们两人面对面谈谈,省的我传错话。”

沈澜眉心微微一蹙,袖中的手摊开来,“二姐费心了。”

他虽没报他想,可看着沈萩来瞧自己,心中还是万分欢喜的。但听她公事公办的疏离态度,沈澜难免失落,难受却也面上不显露出来,只依言请教尤氏。

尤氏未嫁给窦尧前,便跟着父母打理生意,她脑子灵活又能吃苦,比弟弟妹妹干练太多,若不是遇上窦尧昏了头,爹娘是准备将家业交给她承继的。但那时她铁了心跟窦尧走,爹娘拗不过,又心疼她吃苦,遂将丰厚的田产店铺给她做嫁妆,尤家生意虽不是极盛,但在江南等地也小有名气。

尤家能跟扬州沈家搭上线,且经营其下面的一条水运,这让沈澜很是惊讶。他最近刚扩了三个布庄,想从江南往北地运布,但陆路时日太久,水路周折太多,尤其濒临南楚之地,水上匪患频发,若没有经验老道的随行船家打点,恐会人财两空。

“我前几日方跟家里书信联系,弟弟告诉我原在沈家码头的那条线出了点麻烦,他们准备收拢南边生意,不往北边来了。既如此,那条线便能空出,想必扬州沈家会再度招揽下行商铺接手,你若有意,我可以让弟弟帮忙牵线。”

沈澜起身拱手:“如此,三郎先行谢过尤娘子。”

尤氏也站起来,清瘦的脸上浮起笑:“不必言谢,你姐姐帮过我,我还她人情罢了。”

窦尧死后,若不是沈萩暗中着人帮衬,单是窦家那群打秋风的便难以摆脱,他们也不知从哪儿听到了窦尧死讯,接二连三赶到京城索要资产。幸在刑部大堂便有了判正,方侍郎将窦尧名下所有资产以及被他偷偷转移的尤氏资产悉数重判,着衙门更名落定,盖上官印后,那些人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