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哪里用得着朕来选,太后早就给朕选好了!”他一遍一遍地用梳子从我的头顶一梳到尾。

我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还算镇静,想来并未因此事困扰,又道:“皇太后举荐的是武安侯吗?”

刘彻耸了耸肩:“除了田蚡,她也没有别的人可选!”

“那陛下会同意吗?”我放下手串,看着他道。

“这可由不得朕了”,他放下玉梳,尝试着在我的头发上系上发带。

我心下明白,大汉重孝,在朝政上,东宫太后一直是有话语权的,当年刘彻亲政,大力推崇儒学,因与东宫推崇的黄老相悖,就曾想过朝政之事不奏东宫,令太皇太后勃然大怒,借故杀了当时主张新政的御史大夫赵绾,阻碍了他的新政。当年太皇太后能掌有丞相的生杀大权,今日的皇太后也一样可以。况且当年那件事,时任太尉的田蚡也被太皇太后罢免,这些年一直以列侯的身份闲居在家,现下有了这样的机会,又怎会轻易放过。

虽说不能以貌取人,但是一想到田蚡矮小的身材,以及那张其貌不扬的面孔,我就忍不住的想笑,道:“看来陛下以后就要与武安侯朝夕相对了!”

他瞬间领会我的意思,自己也忍不住乐了起来,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没规矩,那好歹也是朕的舅父,未来的丞相。”

我做了一个鬼脸,不解地问:“既然陛下也同意,那为何到现在都没定下来呢?”

似乎是对方才系的发带不满意,他又解了下来,道:“朕要补的可不只是丞相,太后母家也不是只有一个田蚡,那姓王的姓田的可有一堆人排着队往朕身边塞呢,朕岂能都让她如意了,丞相是个肥差,她想要朕可以给她,至于其他的就不要想了,朕迟迟不定,也是想让她知道,朕没有那么好说话,别再得寸进尺了!”

他神情不悦,言语中也有些愤慨,且又一直以“太后”称之,不似之前“母亲”亲密,想来他对太后的做法也极为不满,但碍于孝道,又不得不同意。

太皇太后刚走,又来了一个皇太后,我不禁有些心疼起他来,伸手摸了摸他微皱的眉头,道:“陛下不必生气,皇太后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纵然有些私心,可到底是陛下的母亲,心里头还是向着陛下的!”

他冷哼了一声,又道:“那田蚡长得又矮又丑,又没有什么才干,若不是念着母亲为我忍了这么些年,我才不想让他来当这个丞相!”

自从刘彻当年新政失败后,太皇太后便一直对刘彻存了偏见,多亏了皇太后从中斡旋,那几年她也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哪怕外人说她这个皇太后当得连窦太主都不如,她也一直忍气吞声,从未对刘彻有过任何抱怨。想起当日她处置韩嫣的果断决绝,对于她,我心下总是敬佩的。

看他还在生气,但态度已经有些缓和了,我又调侃道:“好歹也是陛下的舅父,未来的丞相,陛下怎可如此说他!”

他又被我逗笑了,嗔道:“还不是被你带的!”

身为皇帝,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哪怕那个丞相不是他想要的,他也必须接受,他的这些情绪不能对皇太后说,因为那是他的舅父,更不能对外臣说,因为那是百官之首的丞相,只有在面对我这个跟田蚡八竿子打不着的内宫妇人的时候,他才可以骂上一两句,宣泄一下。朝政之事我不懂,也不能帮他,唯有在这个时候听他说上几句,逗他一笑罢了。

天子与太后僵持了半个月,最终在六月末里,正式下召,以武安侯田蚡为相。纵然天子不喜,但考虑到皇太后,对这位新官上任的丞相也是给足了颜面,几乎是说什么听什么。

然而这位国舅的欲望比天子想的要大,上任不过月余,除了贪墨钱财田地,还不断地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连两千石以上的高官他也随意任免,屡次惹得天子不快。

一次田蚡想向刘彻索要城西的一块地,为自己扩建宅院,并以城南的地做交换。城西那块地正好挨着上林苑,是考工署管辖的地界,而城南那块地,不管是地界,大小,还是质地,都远不能及,刘彻当然不想做亏本生意,又不好当众驳了这位舅父的颜面,只好躲到了温室殿,避而不见,希望他能知难而退。然而,这位丞相的贪欲非比常人,竟公然闯进了温室殿,逼着刘彻答应,气得刘彻当众大骂:君何不遂取武库乎!如此才将其斥退,田蚡方才有所收敛。

八月,闽越举兵进犯南越边邑,南越王上书向汉廷告急,天子命大行令王恢出豫章,大农令韩安国出会稽征讨闽越,援兵未至,闽越王郢弟余善献郢首级投降,请求免战,天子罢兵,封余善为东越王,迁大农令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闽越刚平,匈奴又骚扰马邑边境,遣使者来汉,请求和亲。若说闽越小国天子不放在眼里,那对于强大的匈奴,天子却真正恨得咬牙切齿。汉室立国七十余年,匈奴屡犯边境,从高祖皇帝白登之围至今,汉军对战匈奴是屡战屡败,最后不得不以和亲的方式,来寻求边境短暂太平。以一个柔弱女子的身躯和不计其数的钱财珍宝换来的和平,一直是汉室天子心中的痛,亦是汉室立国以来最大的耻辱。

“朝中如今分了两派,一边是以王恢为首的不同意和亲,他从燕国出来,认为匈奴不守信用,和亲无用。一边是以韩安国为首的老臣,认为大汉现在的军事力量还不足以跟匈奴对抗,所以主张和亲。”刘彻一边跟我玩着六博棋,一边说道:“如今老太太刚走,人心不稳,不宜用兵,所以同意和亲的还是占大多数。”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在榻上午睡的令仪和幼蓁,手上的骰子不自觉地掉在了棋盘上,我一惊,又忙捡起来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