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三,大吉,宜嫁娶。
角宫和徵宫同时大婚,忙坏了所有人。
宫门内张灯结彩,大红色的绸条宫灯挂满了廊外檐角。艳色绒毯从宫门大门起始,一直铺到了长老院门口,一眼望不到边。侍卫侍女们各自在手腕边绑着红条,以示主家大喜。
云为衫撑着大肚子和宫紫商一起打理着主婚堂长老院一切事宜,宫子羽和金繁忙着核对一应对外的事务安排。
所有人忙得热火朝天,唯我和上官浅闲坐在一块等着喜娘梳妆。
我侧耳听了听门口的喧哗声,回过身时,刚好看到上官浅换完了喜服。
她的喜服是宫尚角多年前准备好的,红色婚服上以金线绣的胭粉杜鹃为底案,走线缝隙中缀满了米粒大小、颗颗饱满的深海珍珠,看上去贵重又精致。
我支着头,想起来多年前见到的那身粉色衣裙,若有所指:“嫂嫂啊,你夫君的喜好真是经年未改啊。”
上官浅打量已经换好喜服的我,无奈笑笑:“弟妹啊,我缀珍珠,你缀银铃,起码喜娘不会牵错我们。”
谁也别说谁。
我们正嬉笑聊天时,小侍女推门而入,捧着两碟糕点,在我身侧行礼:“角公子和徵公子担心二位夫人今日辛劳,命我送来点心,并劝夫人们多吃些,晚宴还要很久,别饿坏身子。”
我问:“二位公子呢?”
小侍女答:“在前厅等着呢,待夫人梳好妆,便可以一同去长老院拜天地了。”
喜娘是宫门老人,手脚麻利,口言吉祥,给我和上官浅端端正正梳好了新妆。持团扇遮面,我们一起出了门,去见等待我们已久的少年郎。
以长幼为序,我和宫远徵走在后面,他时不时偷看我一眼,瞧着比我还紧张。
两侧侍女不断洒着花瓣,这条路并不长。
我和宫远徵先站在一旁,等着宫尚角和上官浅先行仪。
只见宫子羽扶着云为衫走在上座,按规矩以执刃身份代作高堂,而身侧点着烛火的案台上,恭谨放着四座灵牌。
是宫尚角和上官浅亲父生母的牌位,这些也是宫尚角特地准备好的。
我撤了点扇面偷偷看,分明看见上官浅红了眼。
很快到了我和宫远徵,案台上的灵牌也换成了宫远徵的父母亲。
我是孤儿,并无高堂。只用一幅师父的画卷代替。
刚准备行礼,宫子羽忽然出声:“稍等。”
话毕他又温柔扶着云为衫走了下来,推了下宫尚角,示意宫尚角上前去高位。
一时屋内众人都有些怔愣。
宫子羽笑着说:“思前想后,总觉得远徵弟弟应当更希望尚角哥哥代作高堂,如此,便有劳尚角哥哥了。”
有人提出此举不妥,宫子羽也不恼,解释道:“今日大婚,不谈尊卑规矩,兄弟间尽兴便好。”
宫远徵才回神,瞧着已经上高位端站的宫尚角,又偏头看了眼已经站在一旁的宫子羽,眼圈有些泛红,又有些别扭地上前小声说:“多谢…多谢子羽哥哥。”
待走完诸多仪式后,我终于被搀扶着回到了徵宫,还是我住惯的偏卧。
我的头被凤冠压了整日,正是腰酸背痛的时候。小侍女在我身侧为我轻揉着。
随手将团扇放在床榻上,我问:“阿徵何时能回来?”
小侍女回:“大抵还要一段时间,宾客们总归要为难下新郎官的。听闻执刃那年婚礼,可是喝吐过去三回众人才放过他。”
我果真等了许久。
直待静夜沉,浮光蔼,溶月冷浸,才听到宫远徵回来的声音。
脚步声踉跄虚浮,满身酒气,一进门便挥手摒退了侍女们。
待下人们都离开了,他才一改昏沉之态,笑得恣意朝我看来。
我端着热茶递给他:“纵使提前吃了解酒药,依然是喝了这么多,是不是还有些难受?”
他满饮一杯茶:“无妨,他们主要灌哥哥去了,没有太为难我。”
我又去案台,想为他再添一杯,去去酒酣之意,宫远徵从身后揽住了我,想说些什么,却被我嫌弃推开。
“一身酒气,快去沐浴。”
“新婚第一夜,夫人便嫌弃我?”
我点头:“嗯,嫌弃我的夫君是个酒鬼。”
宫远徵假意叹息,轻柔地为我拆去头上凤冠,周身赘饰,让我松了松被紧缚一天的腰肢。
我刚缓过一口气,他却将我打横抱起,一起入了浴房。
边走边说:“记得当时夫人年少,曾承诺过待我及冠了便来日方长,如今我及冠许久,夫人该兑现承诺了。”
仿佛喝了酒的是我,我懵住发问:“承诺什么?”
我只看得到宫远徵嫣红耳后:“共浴。”
我捂住胸口,奋力挣扎,宁死不屈的清白模样。
宫远徵噗嗤笑出声,站在浴池边脱衣:“不过是一起洗澡罢了,夫人在想什么啊?肮脏!可耻!”
当年我笑话他的,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的夫君,于情之一字上,确是小心眼。
当真、果真、诚然是洗澡,只是洗得久了些,身上被热水泡出酡红印记,出浴时我略有些腿软。
被宫远徵安置在床榻上时,我已疲累不已,但还是强撑着起来想守一夜龙凤喜烛。
宫远徵将我湿发撩开,捂住我眼睛:“睡吧,我守着就行。”
我不依,让宫远徵陪我说话打发时间,他却去案台拿来颜料。
我睁着困倦双眼,看着他褪去我半边寝衣,露出尚带些水汽的肌肤来。
他一笔一笔画得珍重,在我左心口处,以伤疤为根茎,谱出一段盛放的茉莉花来。
还添了一小截铃铛画在了枝桠上。
红烛过半,已是后半夜,我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宫远徵拥着我,尽得好眠。
天快亮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金繁的声音,着急地在屋外说着什么。
半梦半醒间,宫远徵掖好我的被褥,轻捂住我的耳朵,于我额心轻轻一吻,便轻手轻脚下了床。
开门间我隐约听见了金繁在说什么生产,什么拿药。
我猛然清醒过来,担心是云为衫今日为我们太过劳碌动了胎气,随手拿过披风罩住自己,起身出了门。
门外长明灯未灭,喜气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