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及冠了,来娶你了”

暗房内,无灯无风。

蝉花完全绽放的瞬间,花心中透出一股浅青色光芒,从中飞出了一只极小的黑虫,以极快速度越过门缝,直直往山下飞去。

越过险山,越过横溪,越过毒瘴。

飞到了宫门山下最近的村子中,一个不起眼的石屋内,散于一老者手中。

老者头戴斗笠,似是早有预料,抬脚就出了门,往宫门掠去。

徵宫内,宫紫商手捧出云重莲一路匆匆小跑到药房,直冲到宫远徵面前,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远徵,出云重莲开了。”

宫远徵没注意到宫紫商改变的称呼,没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也没注意到,她深紫色的外衫上,添了大片血迹。

宫门和无锋这些年的对立中,死了太多人了。

从小到大他看到的,最不缺的就是鲜血。

就连药房里的不少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血迹。

于是宫远徵没问,只看着被送至他眼前的出云重莲惊喜万分。

宫尚角有救了。

他用右手稳稳接过宫紫商手中的莲花,察觉到这花与他之前培育的出云重莲有些区别。

于是他轻嗅了一下,再小心翼翼尝了一小口其中一瓣花。

看着他仔细查验,宫紫商显得很焦躁,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等他的确认,不时地拧着手指,看向窗外。

终于,她听到宫远徵说:“这朵出云重莲……”

“怎么样?这朵花怎么样?”她紧张地扯住了宫远徵的袖子。

宫远徵觉得宫紫商今日很是奇怪,但在他眼里,惊世骇俗的宫紫商有些奇怪倒也不算太奇怪。

“这朵花生长得很好,就刚刚一小片花瓣,我都可以感受到它蕴含的澎湃的药性。我配药炼制一下,哥不仅能痊愈,甚至内力会精进许多。”

宫紫商长呼一口气,不等宫远徵说完拔腿又往回跑。

宫远徵没管她,只起身走向案台仔细斟酌着配药,好激发出这朵出云重莲的最好药力。

宫尚角没事了,死的就该是无锋了。

只是他太过专注炼药,忘记出云重莲所在的暗房,并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等宫紫商一路飞奔回到暗房时,只见到了一具已然冰冷的尸体。

她怔愣地一步步挪到了少女身边,脱力般跪了下来。

只见少女穿的素衣长衫已被鲜血浸透,胸前腕间喷溅了许多的血,染红了衣衫上绣着的白茉莉。

唯有心口处插着一根残茎,残茎上开着一朵她从未见过的银白色薄花,状如夏蝉,栩栩如生,仿佛只待风起,振翅便欲飞。

沾血的短剑被搁置在身边,手里还死死扣住了一根抹额。

宫紫商认出来,那是宫远徵最喜欢的一条抹额。

宫紫商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想要触碰少女又怕惊扰到她一样,伏在少女身边无声地啜泣。

她怕她的哭声引来外面的侍卫,干扰到宫远徵炼药,引起反噬。

她答应过,要照顾宫远徵。

她也清楚明白,拿命赌他们会赢的少女,心中唯一的信念。

宫远徵要好好活着,平安到老。

突然她听到自己背后一声轻响,猛然回头,发现暗房内来了一个人。

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一位老者,稳健地从暗处走了过来。

宫紫商记起,十年前自己曾见过他。

是苍翠山的老山主。

只不过十年过去,老山主苍老了许多。

起码十年前,他头发还是黑的,如今竟然全白了。

老山主走上前,静静看了眼面容惨白、毫无气息的少女,想起来几月前她刚刚重生在苍翠山祭月台上时,还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鲜活,执拗又果决。

以至于下山时候老山主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她从未犹豫过,也从未回过头。

老山主等啊等,直至再也看不见那纤薄的身影。

可惜岁月不仁,红颜逝。

他没有在意宫紫商惊疑不定的眼神,只拿出了一个锦盒,亲手折下了少女心口间的那朵蝉花。

他看着少女的尸体,微微叹了口气,将锦盒交给了宫紫商:“既是她的夙愿,便请你替她达成吧。”

说完,毫不费力地抱起地上的尸身,转身一步越十丈,眨眼间便不见了。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而言,都极漫长。

熬到天色破晓。

宫远徵找到宫紫商的时候,就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坐在药柜边,怀中抱着一个锦盒,身边地上染着大片血迹。

他半蹲下来,摇了摇宫紫商:“你怎么在这?”

宫紫商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布满血丝。

她说:“宫远徵,妹妹死了。”

宫远徵一愣,气急一推:“你胡说什么!她在偏卧等我。”

宫紫商狠狠撞到了后背,闷哼了一声。

她没恼,只是又平静地说了一遍:“妹妹死了,就…在我面前,尸身被苍翠山老山主带走了。”

尸身二字,说来艰难。

说完,交出了怀中她抱了许久的锦盒,上面已经沾上了她温热的体温。

“你听过,苍翠山的一种神药吗?第十三年蝉。”

“她为了种出这朵灵药,拿自己做容器。”

“那朵出云重莲本该三个月后才盛开,也是她拿自己血肉浇灌,才能开在今日,才能被你拿去炼药,才能救宫尚角。”

宫紫商眼中一片死寂,说的话却字字如泣。

宫远徵退后了两步,眼中从气愤到震惊,再到慌张。

他僵硬地看着四周。

看到了不见的药格,不见的断草蓝楹。

看到了宫紫商身边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还有一柄沾血的短剑。

他送给……她的短剑。

他身体微微发颤,没接那个锦盒,转身就跑,没走两步,他忽然停住了。

他缓缓看向脚底,他不慎踩到了什么。

挪开脚一看,是一截被血浸湿的银铃。

他缓缓蹲下,将银铃捡了起来,反复揉搓,想将血迹擦干净。

可是血迹干涸太久了,他擦不干净了。

这是昨日早晨,他亲手嵌在她发间的。

宫远徵的眼泪猛地落了下来,他冲去了偏卧。

他不信宫紫商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到偏卧内的时候,空无一人。

侍女从屋外进来,看到他急急行礼,

宫远徵听到自己嘶哑的嗓音:“夫人呢?”

侍女疑惑:“夫人听闻徵公子受伤,去药房了,您…没见到吗?”

他,见到了。

可是,他把她弄丢了。

宫紫商走在后面蹒跚而至,挥挥手让侍女先下去了。

她将门关上,把锦盒放在了书案上,声音虚浮无力:“我答应过她,要把这朵花交给你。”

“妹妹说她曾写过一张药方,你记得,拿这花炼药,可得第五种无解至毒。”

“这是她为你准备的最后一件礼物。”

说完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推开门将要迈步离开时,她听见宫远徵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她…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宫紫商回身,将昨夜她临死之时说的话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宫远徵。

在听到她“划破手掌喂养出云重莲”,再到被发现时“心口被插入了残茎”,宫远徵指尖发白,手心中的银铃硌入了血肉,划破了掌心。

“她走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我想她完成了所有的打算,死前想起的一定是些极好的回忆。”

“宫远徵,她爱你逾性命。”

宫远徵死死盯着锦盒,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找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宫紫商拉住他,一字一顿:“现下宫门动荡,风雨欲来。宫尚角此刻还重伤未愈,你如何能在此刻离开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