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从奴隶到王后,如此机遇,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拥有?

朝光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一旦拒绝,她又将变回奴隶。

她笑了,她望着比干笑出声来,她望着那满殿神主笑的热泪盈眶,用杀死她爱人与希望获来的权力,作为诱惑她的诱饵,殷商的铁骑踏平了冀州,苏全孝的尸骨埋在土里,而这些踩着尸骨与亡魂踏上权力巅峰的人,朝她伸出了带血的手,希望她能够加入其中。

朝光的脸上留下泪水,她抱住自己的头,痛苦的蜷缩成一团,她迫切的想要逃避这一切,去一个没有争夺与杀戮,没有利诱与威逼,和平而安宁的地方。她想要安安静静的活着,不被压迫,不被人压迫,仅此而已。

活的像个人,大家都活着像个人,像人一样活着。

比干垂眸,扫了一眼她腕间伤口,“你和那个孩子的命还缠在一起,要是死了,就彻底断了。枉死之人,不入轮回,没了命,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此话一出,朝光浑身一滞,良久,她缓缓放下手臂,低下头,“好,十年,我答应你。”

新王登基,大司命殿上下紧锣密鼓的筹备着祭天大典,殷郊来见朝光时,她正在练琴,那是准备在祭天大典上演奏的。曲目复杂,朝光怎么也练不熟,一时恼怒,恨不得把琴砸了。殷郊进来,看她面前摆着五弦琴,又见她恼怒,当即便知道了,他笑了一下,在朝光对面坐下。

殷郊转过琴身,自顾自弹了起来,铮铮琴音流水般从他指间发出,宛若天籁,“这曲子是有些难,你心又不静,只会更难。”殷郊将琴转回朝光面前,“把心静下来,认真一点。”

朝光有些诧异的看着殷郊,回到朝歌,他便不再着甲,白色的华服,蔽膝织锦绣花纹,悬玉组佩,矜贵从容,更让朝光感到诧异的,是他那战场上握剑斩敌的手,居然也能弹得了琴,而且听起来还很不错。

祭天大典迫在眉睫,朝光还得继续弹下去,她耐着性子又将那曲目演奏了一边,殷郊耐心听完,指出她几处错漏,朝光稍加更正后,再行演奏,果然顺畅了许多。殷郊望着朝光,眸中满是赞许的笑意,朝光被他这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有些发烫,低下头去。

陪朝光弹了一下午曲子,见外间天色渐黑,殷郊也没有离去的打算,朝光头皮一阵发麻,这是个没有什么礼制的时代,人的心思也很简单。脱下衣服,殷郊注意到了朝光手上的伤口,他眯着眼睛打量了那伤口良久,略带冰冷与审视的目光看的朝光心口一紧。

好在,他最后放下了朝光的手,没有再执着于那伤口,他没有问朝光伤口为何而来,轻飘飘的将这件事情放过。朝光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微微喘息,身体的紧张和心上的释然。

朝光的身子是木的,她僵硬的身体每一个关节都因为紧张和抗拒而无法扭转,殷郊是硬的,他的蛮力在这种场合派不上任何用处,稍稍一碰,朝光就会发出疼痛的闷哼声。

年轻人只懂得一味乱撞,没了之前的顺利,殷郊好不容易进去了,朝光却痛得都是眼泪,他不敢动,只能退出来。如此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殷郊有些挫败的埋首朝光肩窝,懊恼的叹了口气,拉上朝光的衣服,“睡觉吧。”

此日天明,殷郊离去,朝光从半寐半醒的紧张中清醒,她撑起酸痛的身体,穿好衣服,初月没有如以往一样来找她,她穿戴好后,便去找初月。

正在为神殿油灯添油的初月一见到朝光,便知其来意,她转过身去,继续为灯火添油,橘黄的火光在她脸上跳动,她的神情肃穆,仿佛真正的神祇。她说:“大人,我帮不了你,这是大司命殿。”

朝光想了想,知道自己不能为难初月,她诚恳的向初月道谢:“谢谢你帮过我。”

初月目不斜视,“大人要是想提升医术,可以多看看集萃册,尤其是第十五卷。”

朝光心领神会,“多谢。”

打开集萃集,十五卷上有几处被用小刀刻上了划痕,划痕很轻,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也很新,一看就是新刻,这种程度的划痕,没几日便会被磨掉。朝光将那些药材全部被了下来,用力在那些划痕上摩挲了几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殷寿登基当日,天谴降世,当比干向殷寿提出成汤先祖之例时,朝光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并不知道龙德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殷启已是太子,帝乙又年迈,只需再等个一年半载……

公然弑父杀君,实在有违常理,祭司们也曾私下议论,这些谣言传到比干耳朵里,比干大怒,当场责罚了两个祭司,并勒令上下不许再提。

朝光不知道比干是怎么想的,但在众目睽睽下,以大商天下逼迫新王献祭,这和龙德殿长王子弑父杀君,殷寿作为仅存子嗣顺理成章成为大王,匪夷所思的相似。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殷郊忽然站了出来,他先是指责比干居心不良,被比干骂了回去,“没有大商,还有什么大王!”

见说不过叔祖,殷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诚恳,“请父王即刻传位于我,我愿代父王自焚献祭。”

朝光一时愣住了,初月也悄悄抬起头来,二人对视一眼,他们不清楚殷郊的用意,他这一番话彻底将殷寿架到了风口浪尖。

这个时候,若是殷寿同意了,便是贪生怕死,不同意,太子都愿意为大商而死,大王又怎能退缩。果然,殷寿最后同意了比干的请求,答应效仿成汤先祖,为民请命。

“台成之日,便是寡人为大商请命之时!”

群臣山呼,朝光与初月也随着人群跪倒,高呼:“幸哉大商!”

殷寿登基后,质子旅被编入殷商王家卫队,王之近侍,历来由子族殷人师旅充任,出身殷人贵族的充任王家侍卫的族旅对新编入的质子旅,充满了敌意。

脾气温驯的鄂顺成了首个被排挤的人,两个千夫长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肆意嘲笑他的口吃,“你姐姐就是罪人殷启的夫人,你也该被连坐,怎么还有脸和我们一起共事。”

说他可以,说他姐姐绝对不行,鄂顺的拳头立刻落到了其中一人脸上,见鄂顺动手,他身后的姚庶良和武高奎也动起手来,双方人马打成一团,场面一度混乱。

对方人多势众,鄂顺人少,一时落了下风,但他们毫不畏惧,依旧跟对方正面硬刚。崇应彪照常率人巡逻,恰好遇见鄂顺和人起冲突,正准备上前,但听一声威严的呵斥:“住手!”

子姳一身金甲,头戴三羽金盔,腰挂佩剑,大步而来。崇应彪盯着她金盔上的三根白羽,看了看闹事千夫长头上那两根,对金葵道:“走吧。”

“可是鄂顺?”金葵有些犹豫,“毕竟是咱们质子旅的兄弟,不能见死不救吧。哥。”昨天也有人挑衅崇应彪,被他两拳打的找不着北,从此再没人敢动北方阵一丝一毫。

崇应彪一脚踹了上去,“我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吗?看到那个女人没,她叫子姳,是女族旅的领队,那几个千夫长地位都比她低,有她在,谁欺负谁,那还真不一定。”

“啊?那他们一起欺负鄂顺怎么办?”金葵担忧的看向鄂顺,子姳已经扬起了鞭子,马鞭落在那两个千夫长身上,他们却连躲都不敢躲,子姳一连打了数十下,还是鄂顺看不下去了,拦住她,“子姳....不....不要打了。”

金葵愣了,“她怎么帮鄂顺啊?她不是族旅的人吗?”

崇应彪看了一眼这傻小子,“你说有没有种可能,族旅排挤咱们,本来就是不对的。其次,她跟鄂顺,认识。”

金葵似懂非懂,“唉,哥,你怎么知道他们认识?”崇应彪不想再跟金葵解释,金葵见崇应彪一脸不耐烦,也不敢再问。

子姳看了一眼鼻血横流的鄂顺,又看了一眼那两个鼻青脸肿的千夫长,“质子旅与我们殷人师旅一样,都是为大商征战的勇士,大王已经将他们编入王家侍卫,你们胆敢非议,要造反不成?”

那两个千夫长立刻跪下,“我们不敢,绝无此意。”

子姳冷笑一声,“不敢?我看你们胆子大得很,连同僚都敢排挤,私斗成风,将军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吗?”

金葵看着子姳训那两个千夫长的样子,喉结动了动,“哥,她好凶啊,我看他们大商的女子,好像都个个都这样,比我们北崇的女人还凶,我以为我们的民风已经够彪悍了。”

崇应彪看着金葵这幅模样,笑了一下,这才哪到哪儿?打几鞭子而已,这位女将军可是敢拿他北伯侯当靶子的人,但有些话不能跟金葵说,崇应彪只能随便解释两句:“她出身子族,商王后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大王呢。”金葵撇撇嘴,“大王打人都没她凶。”

崇应彪不满的看了一眼金葵,金葵知道自己说错话,赶紧闭上了嘴。那边,两个挑事的千夫长仓惶离去,只剩下子姳和鄂顺他们,见争端已经被解决,一行人继续巡逻。

偌大的王宫,亭台楼阁宫殿众多,崇应彪与姬发交过班后,便开始了当值。巡逻到东宫附近,一个果子忽然从空中落下,正好砸在崇应彪头上,这细微的动静触发了战士的警觉,十几把剑哗啦啦被拔出,齐齐对准动静发生的源点。

朝光正一个人坐在阁楼外的长廊,凭栏望天,临风独酌,忽然看到崇应彪和金葵他们路过,想和他们打招呼,但又觉得高声喧嚣似乎不妥,于是捡起一颗梅子,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力。

梅子落到崇应彪的盔上,霎时,十几把寒光闪闪的剑刃对准自己,朝光吓得浑身一颤,崇应彪认清是朝光,她脸色泛红,目光迷离,应该是醉了酒。

他按下了大家的剑,金葵收剑入鞘,仰头道:“朝光,你吓死我们了。”

“谁吓谁啊!”朝光也不甘示弱,她似乎很高兴,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喜悦之中,即使是反驳,口气中更多的也是蛮横的娇嗔:“你们十几把剑对准我,怎么还我吓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