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

布鲁斯在楼梯上一脚踏空。

但是冷漠矜贵的韦恩老爷,绝不会轻易认输。

他反应极快,抓住华贵的雕花楼梯扶手,一步下了三级,然后优雅地稳住了身形。

在韦恩大宅的楼梯下方,阿尔弗雷德手里拿着一叠晚宴邀请,正瞪圆了眼睛看他。

“布鲁斯老爷,”最后他略带遗憾地说,“恕我冒犯——我以为自您15岁那次后,我能再看见您在楼梯上劈叉的样子。”

布鲁斯看了看他,又抬腕看了看表。

下午6点21分。

逆时钟开始疯狂回转前,蝙蝠侠一直在看着时间;最终重启时刻,是3月17日下午6点21分。

如果他没猜错,现在应该是8年前的3月17日。

他向阿尔弗雷德再次确认过日期,然后再往韦恩大宅的落地窗外看。

地平线上那座巨大的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整8年,他都习惯了逆时钟的存在感,猛然消失,倒让他觉得一下子不适应起来。

世界已经成功重启了。

所以从现在起,他必须分秒必争,把守钟人的使命完成。

布鲁斯:“取消今天的晚宴,阿弗。今年一年内收到的邀请函,都请为我婉拒。”

阿尔弗雷德:“……一年?您知道您这张脸在哥谭上流宴会中消失一年,会给社会带来多大的——噢。”

絮絮叨叨的老管家,猝不及防被自己的主人抱住。

如果他没记错,他们之间上一个拥抱,还是在布鲁斯12岁,韦恩夫妇忌日那一天。

小少爷那时还没他肩膀高,沉默地埋在他怀中,落下自己的最后一滴眼泪。

从此以后,他只能注视自己从小养大的少爷越走越远,远到阿弗不再能保护他的黑暗深处,只留下一个挺拔坚韧的背影。

布鲁斯低声:“很高兴再见到你,阿弗。”

阿尔弗雷德:“呃……?我也是,老爷。”

过了会儿,他又说,“迪克少爷刚刚的短讯,他说他取消了在布鲁海文的约会,今晚会回哥谭来——看我?”

老管家掏出手绢,擦擦脑门上的问号。

今天韦恩家的主人们,感觉都怪怪的。

迪克自从跟布鲁斯闹翻,跑到布鲁海文当夜翼以后,都浪得快忘了自己家在哪了,怎么今晚又突然想起回来了?

布鲁斯:“让迪克好好陪陪你吧。我今年大概会非常忙。”

重启第一年,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开始变得不一样。

复仇者联盟第一次主动进攻九头蛇——

以往因为九头蛇的高度隐蔽性,他们总是处于不得不被动反击的一方。

神盾局局长尼克·弗瑞,收到了一个神秘人的情报文件。

文件一打开,他被情报的完整和庞大给惊呆了。

九头蛇的总部位置,已渗透人员名单,主要干部成员能力,乃至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的abcde计划,都给他罗列出来。

尼克·弗瑞等于不用动脑子,照着计划安排人手就行了。

老谋深算的局长,当然不肯放过这个神秘人,一边喊来美队把任务布置下去,一边动用神盾局的全部高精尖黑客人才,想把这个手眼通天的神秘人翻出来。

背着振金盾牌的金发大兵,在他身后身姿笔挺地站着。

他低头翻了会儿任务计划,淡淡说:

“你找不到他的,局长。把人手都调度到对付九头蛇上去吧。”

尼克·弗瑞:???

他想抓着美队问啥意思,可美国队长也没再说什么,拿着任务文件就走了。

有了情报,复仇者联盟今年什么都没干,就专注端九头蛇的老巢。

红骷髅死于自己制造的核爆炸中,泽莫男爵被美队一盾打断了脖子;

冬日战士被从基地中救出,放在神盾局里慢慢恢复记忆和休养。

当尼克·弗瑞每次看见,美队带队去端九头蛇时,那莫名满身杀气的样子——总觉得这个现象,好像不那么对头?

复联和正联的情况,一直不太一样。

正联大多数英雄,都是自愿在法律与犯罪之间走钢丝的义警,一旦他们越界处决犯人,就将成为罪犯、或完完全全的法外者;

而复联却是s.h.i.e.l.d.(国土战略防御攻击与后勤保障局)——神盾局,组建起来的半官方超英组织。

他们大部分行动,都是军事任务,有明确的指示,尤其像美队这样的士兵身份,已经天然被赋予了处决国家敌人的权利。

话虽这样说,可美队温和又正直的本性摆在那,如此杀伐果断,总让人觉得美队……性格好像有点变化?

可是找美队谈话吧,美队就神色淡淡地把盾牌往身前一放,微微笑着听他说话。

耐心听完了,美队说:“很高兴还能看见你这么精神的样子,弗瑞。”

尼克·弗瑞:“???”啥意思?

局长口沫横飞半天,结果什么话都没从美队那套出来。

同年,也是美队向神盾局申请人手,调度去保护泽维尔天才学校。

在此期间,美队跟校长查尔斯见了一面,尼克·弗瑞暗搓搓派人去监听。

不是不信任队长,只是他觉得美队性格变化太快,复联这会儿又刚刚组建,成员彼此都还没交心,他很担心是九头蛇或者洛基的阴谋。

可美队只是摘了面罩,在一个阳光挺好的下午,跟查尔斯坐在一块。

他很久都没有出声,湛蓝的眼睛看着青葱草地,还有远处欢呼嬉戏的小变种人。

树影里斑驳的阳光,落在历经风雨的大兵肩背上。

查尔斯看了看他,微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可以吗?”

美队温和地:“请,教授。”

查尔斯得到许可,读了他的心。

这期间他们二人都没有说话,监听的特工焦躁地拍扁了八只蚊子。

最后查尔斯说:“史蒂夫。”

美队:“我很抱歉。我很抱歉,教授。”

查尔斯:“别为没发生过的事情道歉,你已经竭尽全力做到最好了,史蒂夫。现在回到需要你的人民中去,然后再也别有‘苟且偷生’这种想法。这是那个孩子为你争取来的一切,他也许不想要你在罪孽中过完这一生。”

特工默默腹诽。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英语,可单词合起来,就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只看见当查尔斯提到“那个孩子”时,永远腰杆挺直的蓝色大兵,身子弯了下去,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许久后,他才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似乎这样才能缓解那股突如其来,想要哽咽的冲动。

重启第二年。

复仇者联盟组建完毕。

他们有作为领袖的美国队长,高大俊美的雷神,美丽冷艳的黑寡妇,所向披靡的绿巨人,箭无虚发的鹰眼。

初代五人组在民众中人气极高,人们感谢他们一次次为拯救地球而付出,为他们开通无数论坛、推特bot,所经之处前呼后拥,迷妹们的尖叫能掀翻楼顶。

托尼随手关掉车载电视,顺便第一百零八次挂了尼克·弗瑞的电话。

按下车窗,看着街道对面,正在跟梅告别的卷毛少年。

小彼得今年才14岁,甚至还根本没成为蜘蛛侠——他是在15岁一次科技展上,被一只变异蜘蛛咬伤,才因此获得特异能力的。

托尼摘下墨镜,看着小少年踮着脚,亲了口梅姨的脸蛋,又亲了口本叔的。

跟着他穿过马路,朝托尼的车跑来。

彼得小心翼翼地:“emmm,斯塔克先生,其实……您没必要专门开车送我去训练营……”

这个暑假,他和内德跑去报名参加了华西提童子军,这个训练营,是针对14-17岁青少年开放的。

站在家门口的本和梅相拥着,看着车的表情有点气乎乎,估计是觉得托尼老是抢他们家的崽。

托尼:“我说了两百次,我顺路。开车,哈皮。”

彼得只好抱着自己的书包,乖乖搭这趟“顺风车”。他的书包塞得鼓鼓囊囊,零食包装在拉链边上露了一半,还冒了个明年科技展的宣传单。

托尼看了眼那张宣传单的时间,在记忆里翻找了一通,确认这就是他被变异蜘蛛咬的那一次。

他把它从彼得书包里抽出来。

彼得啊了一声。

托尼:“嗯哼,全纽约最大的科技展?有我在纽约,它就没法称自己是‘最大’。”

彼得急了:“快还给我,斯塔克先生。我期待很久了。”

托尼还给他。他的眼睛看了会儿车窗,也没看彼得的表情,说:

“彼得,你满足自己现在的生活吗?”

彼得:“我很满足了,斯塔克先生。”

开玩笑,中城高中那么多学生,有谁能一入学就被斯塔克工业的大佬看中,每年为学校和他的研究项目拨款百万的。

没人再敢嘲笑彼得是个书呆子,他在学校简直众星捧月,各大社团都朝他抛来橄榄枝,连老师都不敢罚他留堂。

可是小彼得似乎什么也不在意,最要好的伙伴还是胖胖的内德,还有整天说怪话的mj,只陪他们玩乐高、研究新项目。

托尼:“如果你真的很满足,那这个科技展,你可以不去吗?”

他心想,重来一次,彼得·帕克什么都有了。

本叔梅姨都在,而且有托尼在照顾他,他的人生只会一路顺风。

上最好的大学,做最好的工作,开最大的公司,也许还能成为下一个纽约首富。

——他没有必要,再成为那个滚在暴雨滂沱里、跟罪犯对殴至满身伤痕的蜘蛛侠了。

彼得沉默了一会儿。

彼得:“……可我还是很想去,斯塔克先生。就像我以前跟您说的……”

他默默地把那张科技展的宣传单,珍惜地叠叠好,放回背包里。

彼得:“——英雄们都去干拯救世界这样的大事,总得有个英雄,去做保护邻居这样的小事吧。”

托尼猛地回过头。

彼得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一缩脖子,差点趴到车窗上去。

他们对视了许久。

彼得:???

托尼心想,妈的。

世界重启后,他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有记忆。

他暂时不想再看见老冰棍,或者复联的任何人。

因为这会让他再回忆起,他以最高速度冲进红太阳监狱,然后亲眼看着萨沙化作星光的那一幕。

于是,他干脆拒绝加入复仇者联盟,只提供资金援助,然后一心扑在清洁能源,和绝境病毒的改进研发上。

……没想到有记忆的不止他一个人。

这还有个小的在等着!

彼得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他说完了,才觉得上下文好像不太连贯,絮絮叨叨地解释:

“我的意思是多看看科技展,有助于激发灵感,创造更多能给日常生活提供帮助的发明……”

托尼看着车窗,最后把自己的墨镜戴上。

“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孩子,”他最后只说,“那就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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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二章

重启后,哥谭的蝙蝠灯,莫名成了热门景点,一夜之间火遍全美。

起因是一名来哥谭旅游的游客,拍了张蝙蝠灯的照片,上传到ins,并随口许愿说,球球啦,给我一个暴富机会吧。

然后他把手机放下,随手刮开一张彩票,中了三十万。

吃瓜网友:“……”

吃瓜网友:“……卧槽!”

那张蝙蝠灯的照片,开始在推特上被疯转。

不断有人回来repo,说转发后居然真的会有好运气,表白成功的,拿到offer的,蹭到机票的;

跟着又有人说,拍到蝙蝠灯不算什么,拍到哥谭名产大蝙蝠的那个记者,早就买车买房走上人生巅峰啦!

于是一堆人嗡嗡地涌进哥谭,在黑夜里伸着脖子到处找。

最后又有人说,拍照算什么!我家小宝宝摸到过蝙蝠的尖耳朵,居然一整年没病没痛,不管出去玩还是吃饭,有福利还是特殊名额都是他的……

于是嗡嗡涌进哥谭的旅客,就不光是带相机了,包里装什么家伙的都有,装备比阿卡姆那群疯子还齐全。

戈登很无奈:“对不起,老朋友。你懂的,蝙蝠灯已经被游客占领了,咱们以后得换个安全点的见面地点了。比如这儿。”

倒吊在阿卡姆窗前的蝙蝠侠:“……”

戈登:“然后……你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是你最忠实的老伙计。”

蝙蝠侠静静地:“我也是,戈登。”

戈登很不好意思,红着老脸,兜里掏出张小纸来:

“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刮一下这张彩票?芭芭拉的生日快到了,我想给她买条好点的裙子……”

蝙蝠侠:“……”

等他回到蝙蝠洞里坐下,叫了两声阿尔弗雷德,才想起迪克又把老管家拐出去度假,家里就剩他了。

这些令黑暗骑士颇感啼笑皆非的事情,才在这时,显出了无尽苦涩来。

他头上开出来的幸运小花,是一个勇敢、聪明的金发小王子,在曾经折损到只剩一只的蝙蝠耳朵旁,为他种上的。

小王子把这个世界的命运托付给守钟人,并郑重其事地握了手。

他说:“祝你好运,骑士。”

于是他的骑士,就一直幸运到现在了。

这几年他持续游走在犯罪边缘,却连重伤都没有受过,这也是阿尔弗雷德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放心出去度假的原因。

——只是那个祝他好运的小王子,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找过萨沙。

而且在寻找过程中,他隐隐约约觉得,除了守钟人以外,可能还有其他人保有记忆。

他已经确定夜翼拥有完整的重启前记忆了,但当他们在韦恩庄园的时候,不会在阿弗面前谈起——

其实不管什么时候,他们谁也不想谈。

他去了“人类最后一任王子”诞生的岛屿小国。

然后他发现,自己是第三个来的:

钢铁侠前脚刚走。

至于第一个是谁,不用查看卫星痕迹,他都知道。

——消失至今的克拉克·肯特。

至于他们为什么只来了一次,布鲁斯登上岛屿后,就明白了。

在这条世界线上,那位人类史上最后一任王子,居然没有诞生。

按道理来说,逆时钟只是负责倒流时间,不会抹去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布鲁斯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跟萨沙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年幼的小王子,可是他并没有看到。

这个小国的国王膝下,只有两位小公主,无论从年龄还是性别都对不上。

这是他对萨沙已知的唯一线索了。

一旦断开,布鲁斯就像飘荡在大海上的船舶一样,再也没有方向。

重启第三年,也就是发动逆时钟的5年前。

复仇者联盟开进大都会。

其实纽约、大都会、哥谭这几座城市,都是北美的经济中心,挨得又近,只不过城市的风格不太一样罢了。

复仇者联盟声望很高,去哪里都会被人民列队欢迎,尤其是热情好客的大都会。

大都会人奔走相告,说自从人间之神失踪以后,咱们城市又来了新的超级英雄啦,大家快出来拍照发推一波走鸭。

复仇者们表面上是来旅游观光,实际当他们在大都会的时候,整座城市都被戒严了。

但这一年,什么都没有发生。

美队转头就去哥谭。

却发现,重启后已经过了三年了,哥谭竟然从未出现过小丑这个人物。

这么久了,所有曾经历过那段岁月的英雄,其实都在下意识相互回避。

可是美队知道,自己这次必须跟守钟人面对面谈谈。

适逢不巧,蝙蝠侠去追击一个跨国毒枭了。

美国队长在韦恩庄园门前挠了挠脑壳,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管家出来,往他手里放了一封信。

信很简单,一如黑暗骑士的风格。

[——我们已经解决了小丑的所有问题。祝好。]

美队很了解蝙蝠侠的工作作风,他说解决了,那就一定是解决了。

但他倒是有点好奇,“我们”指的是谁。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夜翼。

重启后第四年。

正联依然没有正式建立。

对于没有记忆的人们来说,其实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他们记得四年前,那些才刚出道的义警英雄们集结在一起,在达克赛德手中拯救地球的盛况。

当时人们以为,正义联盟会成为一个永久保护地球的超英组织,正义大厅都给他们建好了,里面的桌子和墙壁,写着巨大的“jl”,象征这些英雄永远为正义而战。

然而现在,正义大厅只能放着落灰。

无人光临。

不过就算没有记忆,所有人都知道,最大的问题在哪里。

超人——正义联盟的精神领袖和主席,已经失踪四年了。

卢瑟扛着他的氪石炮到处找人,可超人就是在大都会消失了,星球日报多了一张吃灰的办公桌。

后来这张办公桌被主编拖走,用来放废稿和外卖饭盒。

当超人刚从大都会消失时,还引发了一波很大的骚动。

他是大都会的太阳,明日之子、人间之神,所有人都习惯每天早上起来,看见一抹红披风在头顶掠过,忙忙碌碌的样子。

有段时间人们以为他死了,或者被困在了什么地方,还众筹过要去找人。

可是后来,世界各地陆陆续续有目击超人的消息。

超人依然在救人,不过是全世界范围内的,有人比对过消息时间,发现他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他还在托举坠落的飞机,打捞失事船只,把恐怖分子用钢筋一捆,打包丢进监狱。

但他不怎么出声。

超人的移动速度比相机快门快几千倍,如果他不想被拍到,他也有两万种方法,躲过人类的镜头。

有地外卫星勉强拍摄到他的红披风,尽管只是一抹残影:

人间之神时常在地球大气层外巡逻,不管哪一路外星军队,在进入人们视野前,就会被他自己解决掉。

不战斗的时候,他偶尔会坐在月球上,也不干什么,只是坐着,遥遥看着这颗蔚蓝的行星。

知道超人没有死,只是不喜欢露面而已,骚动很快就平静下去了。

可是熟悉他的大都会人,觉得心里很难过。

为什么非要离他们这么远呢,超人?他们心想。

为什么要躲开所有人的目光,默默地为他们做尽好事?

这让他们连想要感谢他的机会都没有。

人们说,为什么我们的神,看起来这么悲伤呢?

“谢谢你,超人!”

他们只好朝天空喊。

也没有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逆反心理,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姿态,反倒让超人在民众中的人气更高了。

克拉克从前总想努力融入人群,让别人不要害怕自己,所以看起来像只平易近人的大狗狗,也更像个邻家大男孩。

他总是笑眯眯地配合所有采访,哪怕被记者刻意刁难,他也总是很好脾气地回答,老老实实说一些,甚至听起来有点傻气的实话。

然而当这种人不再掩饰自己的力量,选择远离人类的视野,成为一个强大又沉默的守护者时。

他身上一直被掩饰起来的神性,就被前所未有地展示出来了。

当然了,卢瑟还是要跑出来唱反调的:“he——tui!什么神性!不过是个爱装深沉的外星人罢了!”

这个世界,大概只有一对农民夫妇知道,克拉克此刻的精神状态,是极度茫然痛苦的。

世界重启的第一年,克拉克一声招呼都没打,就从大都会回到了堪萨斯。

他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精疲力竭,踉踉跄跄地从玉米田里步行回家,一抬头,看见坐在门前的玛莎。

克拉克轻声说:“妈妈。”

然后他栽倒下去。

玛莎和乔纳森同时跳起来,跑向自己的儿子,超级狗狗小氪在后面汪汪叫着,急得乱跑乱跳。

两个老人没法把高大的克拉克扶起来,最后还是小氪叼住他的后衣领,艰难地飞起来,把他放进自己的房间。

在8年前这个时间点,克拉克的父亲乔纳森·肯特,还没有在龙卷风里身亡。

当父亲的在屋里屋外一圈圈乱走,嘴巴里叼着他的烟斗;

玛莎则坐在床边,用柔软的毛巾,发着抖擦拭那张英俊的脸庞。

玛莎颤着声问:“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克拉克?”

他们的儿子,是地球最强大的男人,百病不侵、刀枪不入,从未让他们看过如此脆弱不堪的样子。

该带他去哪里治呀?

老妇人心里慌极了,根本没有主意。

克拉克睁开他的蓝眼睛。

他的神情痛苦而茫然,但眼睛的颜色,还是跟天空一样纯净漂亮。

他的神情中,依然有一种令他们害怕的、一了百了的决绝感。

但当玛莎似有预感、抓住他的手掌,喃喃说“别让我们失去你”时,这种决绝感,就慢慢消失了。

“我没事,玛莎。只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最后他说。

他做错了很多事,失去了最深爱的人,当他最终用一支氪石针让自己死亡时,他的身体在极度痛苦地扭曲破碎,但心中却是解脱自由的。

然而他还是回来了。

而且这一次,有玛莎和乔纳森在,他再也不能从罪孽和梦魇中解脱。

他摸自己身上所有口袋,这是8年前克拉克·肯特上班时的西装,当然不会有那一颗漂亮的礼物石头。

而且,他也再也不能把那部相机放在枕边,在睡着和睡醒时,看着他笑眯眯的小王子了。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萨沙。

在重启第一年,他发疯似的找遍了世界每一个角落。他当然去过那座小岛国家,但是事实告诉他,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萨沙是独一无二的灵魂,他既然已经义无反顾地离开自己,那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在这条过去的时间线上找到他?

他没有办法开口向任何人求助。

走偏的5年让他众叛亲离,哪怕时间推倒重来,他也再也没有办法,去博取曾经的队友们的原谅

——尽管这个世界,也许只有他一个人有从前的记忆。

克拉克的身体,属于8年前那个阳光快乐的大超,可是一颗心却早已苍老不堪。

他不想再系着红披风了,黑发凌乱、胡子拉碴,身上只披了一条破麻袋似的玩意儿,一路磕磕绊绊,寻寻觅觅地跋涉到北极去。

孤独堡垒还是刚建成时的简陋样子,里面停放着他的婴儿飞船。

正义大厅的小公寓根本还没建立,反抗军基地当然也不可能存在,这座堡垒,已经算是萨沙停留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了——却也是他给了萨沙致命一击的地方。

人间之神闭上他的蓝眸,发着抖俯下身去,亲吻被冰雪冻硬的地面。

在那条时间线上,这里曾有一张小床。

跛着一条腿的小王子坐在床上,很可怜地抱着碗,用小勺掏着蔬菜糊糊吃。

然后他怯怯说,我可以为你照看伊登·肯特——

人间之神一想起来,就觉得如锥心之痛。

该死的。

为什么就不能告诉他,伊登·肯特从未存在过?

为什么要那所谓最高元首的自尊?

——更何况他所做的那一切,都不过是个越陷越深的偏执笑话。

他找不到萨沙,就靠在曾经放过小床的这个角落,浑浑噩噩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再后来,克拉克踏上了沉默的赎罪之路。

他开始拯救所有人。

在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做。

因为即便是人间之神、钢铁之躯,他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如果过于疲惫,就会像当初跌落云端一样,不由自主感受到力不从心。

而且,氪星人速度再快,也无法同时出现在世界各地数千个角落,所以无论是玛莎还是他本人,对自己的要求都是“越多越好”。

但他逼着自己去做,就像患上了强迫症一样。

他从不休息。急速飞行救援时,在大气层里擦出火花的样子,几乎像在自我燃烧。

但没有关系,他心想。因为我是萨沙的大太阳。

所以我最终燃尽的时间,也一定会比人类寿命要长。

这种强迫式的救援行为,直到他在哥谭听到求救的尖叫声,撞破一间化工厂屋顶、凌空攥住一个人的胳膊时,才有所改变。

这是自逆时钟回转后,超人和蝙蝠侠的第一次会面。

在超人到来之前,蝙蝠侠追逐着一伙以“红头罩”为代表的犯罪团伙,一路追到了阴暗脏臭的化工厂。

他真的太熟悉这一段经历了。

在进入化工厂的那一刻,就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一个悲惨、贫穷、软弱的喜剧演员,因为自己难以入目的演技,找不到一个可以糊口的工作。

房租的缴款日期渐渐逼近,妻子的预产期也要到了。

他没有钱交房租,也没有钱上医院,更没有钱买奶粉,妻子很可能只能在街边一个纸皮箱里产下婴儿。

收到两个酒伴的蛊惑,他决定铤而走险,帮助罪犯们经由他工作过的化工厂,潜入隔壁公司抢劫,以此分一笔赃款;

然而就在他们安排计划时,他的妻子试用奶瓶加热器触电身亡,一尸两命。

一切都如天塌地陷。

可是他已经被罪犯们胁迫继续计划,还被戴上红头罩,装成罪犯头目的样子,用来吸引警方视线。

然后事情败露,蝙蝠侠前来追捕犯人。

戴着红头罩的喜剧演员又慌又怕,最终失足跌入注满化学废水的过滤池中。

在他坠落化学池以前,他还是哥谭一个碌碌无名、随时可死的小人物;

但当他在化学池中挣扎爬出,在岸上的水洼里,看清自己皮肤溃烂的模样时。

他发疯了。

“克拉克。”蝙蝠侠说,“这个人就是小丑。”

戴着红头罩的人,不知自己未来命运,只在人间之神的手掌里啜泣乞求着。

化工厂所有的监视器都被破坏了。

警察也还没有赶来。

所以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再有第四人知道。

或第三人。

——那时的画面,实在是非常奇异。

黑暗骑士就站在化学池上方,高高的操作平台上。

他的右手还保持一种,想要一把拉住什么人的姿势;

但他的左手里,却握着唯一一把开了刃的蝙蝠镖。

——他的蝙蝠镖从不开刃。

而人间之神漂浮在化学池上方,手里提着一个啼哭着求救、戴着红头罩的人。

化工厂里光线极暗,但是克拉克刚刚从天花板撞了个洞进来,从洞口处,投进亮如白昼的光芒——

那是化工厂外警方的高照灯。

那束光,刚好把画面割为两半。

人间之神的上半身沐浴在光中,他的足尖在暗里。

他们沉默着对视了一分钟。

或者更长。

而后,蝙蝠侠站直了身体,把蝙蝠镖放进了腰带中。

与此同时,人间之神拎着手里的人,缓慢地向天花板的洞口飞去。

他们淹没在盛大的光芒之中。

那个喜剧演员,被人间之神的热视线,一路赶进了警察局里。

克拉克说:“跑。”

然后将热视线不断打落在那人的脚后跟,吓得他吱哇乱叫着往前跑,裤子都烧没了。

把人赶进了牢房,克拉克又说:“我给你5年。”

喜剧演员哭着说:“爸爸,5年干什么啊。”

克拉克:“如果5年时间,你还不能成为喜剧演员,我会来杀了你。我会让你把你妻子的遗照吃下去,然后把你带到太空,把你打成肉酱,再像垃圾一样丢回化学池里。”

哥谭警察看蝙蝠侠威胁犯人早看习惯了,却第一次见人间之神如此凶悍的一面。最见多识广的老警察,在旁边吓得连枪都托不稳。

临走前,人间之神指了下自己的耳朵,表示他的超级听力,随时随地都会运作。

从那一天起。

哥谭再也没有出现过小丑。

于是在下一年,哥谭人民等来了哥谭的光明骑士——哈维·丹特。

他给哥谭腐朽的政坛带来了新的希望,与戈登、黑暗骑士变成了“铁三角”一样的存在。

因为小丑不复存在,他也并没有变成双面人,而是动用自己的聪慧和无畏,成为了哥谭市长。

蝙蝠侠肩上的纤绳多了一人分担,哥谭这座沉溺到泥沼里的巨船,终于开始加速上升。

重启第五年。

正联还是没有建立。

但托尼最终还是加入了复仇者联盟,他唯一的要求就是“求求你们请别把我和老冰棍放一起出任务。”

美队一听,把手里的茶缸一盖,摆开老政委架势,来给他做思想工作了:

“斯塔克,不管我们是否有不那么好的回忆,我们都得为了新的未来努力。”

他在“新的未来”上重音强调,“团队合作很重要,我们这六个人里,不管缺少了谁,都很难打出漂亮的战役……@%#@……”

托尼瞪着在旁边看笑话的尼克·弗瑞:“我当初就该把你拉黑。”

其实如果美队不是领袖,他自己也挺想避开托尼的。

不是因为讨厌这个人,而是——这样说有些损人,但的确是真心话——当一切都在变好,未来可期的时候,他看到当年的那一群人,就会有种不得不再次面对缺憾的感觉。

他会忍不住一遍遍想——

如果你在该多好呢,我们的小长官。

现在什么都比那时好几百几千倍了。

大家都自由平和地活在阳光底下,也不用顿顿都吃西兰花了,想吃什么吃什么。

因为有托尼改进的绝境病毒5.0,医疗水平也比那时蹿上去好几十倍。

至少,要是小金毛能活在这个时代,他的腿和眼睛根本就不成问题,逐渐崩溃的内脏也是。

……他就不用直到死去,都还在痛苦了。

美队想着想着,就觉得很难过。

他一难过,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往速写本上画萨沙的样子。

这个世界没有留下萨沙的任何痕迹,他只活在自己和守钟人的心里,所以美队只能凭着印象画画。

画了几千几百张,都有点微妙的不一样,也分不清哪张更像。

他的画都藏得很严,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

后来画到书柜里塞不下了,他就把旧的一批速写本拿出去,放在圣约翰大教堂的圣母像足边。

……结果没放两天,就被偷了。

美队气死,但是又实在没什么办法。

克拉克正坐在月球上,一张张地看速写本里的画。

他倒是学什么都快,但艺术细胞貌似不是特别发达。

路过圣约翰大教堂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被风掀开的速写本,抱了就飞走了。

他也不知道是谁画的,但他一眼就能分辨出,画的就是萨沙,而且有三四张都很像。

他终于又能看见小王子的模样了,就坐在月球上,一直呆呆地看啊看。

克拉克还是在高频率地到处救人。

实在累到飞不起来了,就在月球上坐着歇一会儿。

之所以在月球上,是因为他没想在地球上给自己留落脚点——

回堪萨斯是为了看父亲母亲,去孤独堡垒是为了想念萨沙。

除此之外,他不认为自己还有资格,在地球上落脚休息。

重启第六年。

美国出现了一个挺流行的喜剧演员。

他最擅长的搞笑方式,就是假装把自己的裤子点着,然后吱哇怪叫着以奇怪的姿势疯跑。

这个拿手把戏,总是能把所有观众都逗笑。

重启第七年。

以夜翼作为领袖,少年泰坦重组,还召进不少新成员。

正联还是没有建立——超人还挂在月球上。

哈尔跟闪电侠见了一面。

这些年,绿灯侠哈尔一直在他的宇宙片区里值勤。

他再也没有摘过自己的绿灯戒指。

明明没有接受过任何特训,他的意志力和实力,却似乎一下子强了十几倍。

这两个好朋友,过了这么些年,才碰头喝了一杯。

也没有聊什么。喝完了,一笑泯江湖。

重启第八年。

克拉克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制造出萨沙的时间点。

他飞回孤独堡垒,抖着手打开原本是培养室的门,却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小王子的基因。

于是他又坐在了冰雪覆盖的地面上,拿着都快磨掉色了的速写画看来看去。

他在地球救了这么多人,在宇宙打了无数场血战,红披风这些年都没有洗,脏脏破破的,在高大的人间之神身后延展开来。

华盛顿正义大厅门前站立的超人雕像,因为一次战斗余波被震翻,肩上扛着的地球骨碌碌滚下来,摔了个粉碎。

只有球掉了,这事情就搞得很尴尬,正义大厅早就落了灰,这里都快变成流浪汉聚集地了,市政也不怎么管这一带。

于是有人提出说,干脆在原本的石像基础上,修一修磨一磨,改一个新的什么东西算了。

那时超人都几乎在地球封神了,人们疯狂爱戴这只沉默救人、高大英俊的氪星救难犬。

他们好奇他为什么只微笑不说话,好奇他迷人的笑容是否有一天,只会对一个人展露,好奇他是否真的能爱上什么人,然后停止在宇宙中漂泊,回到地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