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礼隐约记得他已经死了。

死于寿元断绝。

大概人在死前都会如走马灯般回顾自己一生,姜礼也不例外，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

那时他还是刺史府的小少爷，生于朱门绣户,虽体弱多病,却有着家人的无尽宠爱。比起修仙后踽踽独行的日子,那可真是一段美好岁月。

所以说，他果然还是不适合修仙。

可司空华总是不信。

……司空华。

姜礼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上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从几位师兄弟口中得知他突破合体期,宗门大摆宴席为他庆祝。

如今，应该又在某处历劫吧。

两人不知从何时起,越走越远,终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姜礼和司空华相识于一个冬日,他在雪地中把人救回家,从此司空华成了他的侍卫。

姜礼经常在夜间和司空华窃窃私语，告诉他自己不想终身活在家人的庇护下,他以后是要读书考状元、当丞相的。

司空华虽年少，但因为身世原因常年被追杀，早已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

他原本只想和姜礼在边关过着普普通通的平静生活,但听到姜礼的梦想后,他想，这么纯洁的小少爷怎么能适应得了官场上那些官场倾轧和党同伐异，怕不是会被吞吃入腹。

这是他第一次对权势生出渴望,想要争夺那个位置。

这样他就能护住自家小少爷。

假如小少爷真的要考状元，也只能做他的状元、他的丞相。

那时两人都还年轻，以为将来等待他们的是追名逐利与争夺皇位。

后来才知道，尔虞我诈的朝堂斗争不是他们的路,他们是要……修仙的。】

【姜礼病了，病得很严重，药石无医，整个幽州的大夫都被刺史找来了，纷纷表示无能为力。

司空华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姜礼的手，看着他的身体日渐衰弱，终于意识到原来人的生命如此脆弱。

某次夜间姜礼醒来，看见双眼通红的司空华，勉强笑了笑，安慰。

“别哭。神棍眼睛一亮：“一言为定。”】

【神棍居然是真的仙人，他救活了姜礼。

不过神棍坚称他不是什么仙人，只是一名普通的修士。

司空华也是后来才知道，神棍是专门为他而来的。他出生时天生异象，动静极大，惊动了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卜算后得知与他们门派有缘，便派人去凡界接人。

偏巧司空华生于凡尘皇室，夺嫡激烈，被打为妖孽，从小逃亡在外。

神棍没接到人，在人间滞留许久，沿着线索一路找人，坑蒙拐骗，这才找到了司空华，然后编了个名头拐他回去。

姜礼被救好后，神棍问司空华准备什么时候跟他回去。

司空华翻脸不认人，说自己不想修仙，只想当个凡人，陪姜礼一起长大考状元。

神棍被气得上蹿下跳，多年修养毁于一旦，恨不得揍这臭小子一顿。

当状元哪有修仙好？

司空华不为所动。

神棍无奈，他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住在府里，看着姜礼和司空华黏黏糊糊、亲得不得了的样子，突然冒出个主意。

让这两个孩子一起去修仙不就行了。

他观姜家这位小少爷也是有灵根的，资质虽比不上司空华，练气筑基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姜礼去了，司空华还会不去？】

【姜父最开始是不愿的，舍不得姜礼离开他们。神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姜礼身体弱，就算这次救过来了，也难免不会有下次。

若能跟着他去修仙，不说强身健体，活个几百岁是没问题的。

姜父心动了，只不过最后还是要征求姜礼的意见。

姜礼同意了。

司空华不解，以他对姜礼的了解，对方是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修仙就离开他的家人们。

姜礼拉着他的袖子，有些心虚，因为他是为了司空华才答应的。

“那位仙人说，你的天赋很好，生来就是要做神仙的，可以活千百岁，受世人敬仰，我不能耽误你。”

司空华冷冷道：“神仙也没什么好当的。”

姜礼知道司空华是真的生气了，连忙抱着他哄：“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你，我自己也想当神仙，可以多活好几百岁呢。而且仙人说了，修仙后，我的身体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弱了。”

“反正不管是做凡人也好，当神仙也罢，我都会陪着你。”

少年的许诺真挚又动人，伴随着夜风消失在夏夜的鸣蝉中。

这一夜司空华记了很久。

每当他孤身一人坐在寒风凛冽的峰顶，就会想起这一夜，反复咀嚼，然后低声呢喃。

“骗子。”】

【修仙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何况两人进的还是修真界第一宗门，门内弟子都是精挑细选，资质非凡，姜礼在其中只能算一般。

司空华却不一样，他可以说是天道宠儿了，入门后就和所有人拉开了距离。

最开始两人一起生活在外门，住在一间屋子里。司空华可是说是这一届弟子的领头人了，但他在姜礼面前依旧还像从前那个侍卫一样，把人照顾得妥妥帖帖。

姜礼拒绝了很多次，奈何司空华我行我素惯了，最后只能无奈接受他的服侍。

修真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的，夜里他们偶尔也会谈论宗门里的事情。

司空华道：“今日我听说门内弟子只要修为突破合体期，就能在宗门单独拥有一座山峰。”

“待我修炼到那个境界，我们一起搬进去可好？”

姜礼正把玩着司空华的头发，听到这话他掰着手指开始数到合体还需要多少个境界。

“啊，好多啊。”姜礼泄气了，委屈道，“我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姜礼有自知之明，他的资质一般，根本没法跟司空华比，估计只能活个两三百年。

“不会的。”司空华突然抱住他，“我修炼很快的，用不了多久就能做到。”

至于姜礼的修为问题，他已经决定好了，他要学炼丹，给姜礼研究突破和延年益寿的丹药，这样两人就能一起长长久久活下去。

姜礼顿了顿，回抱他：“嗯，我相信你。”

他们商讨了一整夜，如果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山峰，要取什么名字。】

【好景不长，两人终究还是出现了分歧。

司空华为了姜礼拒绝了许多长老的收徒，以及进入内门的机会，姜礼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司空华，耽误对方的前程，希望他进入内门，司空华不愿。

两人爆发了强烈的争吵，最后还是司空华妥协了。

他抱着脸色苍白的小少爷，告诉他不要想着摆脱他，他永远是他的小少爷。就算进了内门，他也会经常去看望他。】

【司空华确实做到了，他经常会去看姜礼，给他带许多奇珍异宝，外门许多弟子都知道宗门首席是姜礼的朋友。

只是两人修为差距越来越大了。

修真界修为越高，闭关一次的时间就越长。

他从一天早中晚看望姜礼三次，到一天一次，再到三天一次，半月一次，一月一次。

姜礼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了。

某天司空华出关，赶忙去找姜礼，却发现他搬走了。

问了附近的弟子才知道，姜礼自知突破无望，搬去宗门某处做了个小管事。

司空华再次见到姜礼时，恍如隔世。

昔日青涩少年已经长成了风姿过人的青年，他眉眼间依然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病气，乌黑长发随意披在身后，青竹色的衣服显得人精神了许多，清新俊逸，抬眼看过来时双眸清澈明亮。

乍一见到司空华，姜礼难得怔了怔，神态动作竟有些不自在，两人相顾无言。

许久后还是姜礼先开口，他用略微陌生的语气道：“师兄，好久不见，恭喜出关。”

说完这句话，他便垂下了眸子，自然没有看见司空华

随着他的话，紧握颤抖的双手。

修真无岁月，两人早已不是当初的少爷与侍卫，也不再是当年无话不谈的少年。

一个是宗门最有前途的首席大弟子。

一个却只能蜗居某地，当个不起眼的小管事。

天壤之别。

他们并肩走在竹林中，试图找回当年的感觉，可错过的时间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终究是有了裂痕。

分别前，司空华邀请他与自己同住，虽然现在的他修为还不足以拥有自己的山峰，没有实现少年时的诺言，但早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洞府。

先前司空华几次邀请姜礼同住，都被他拒绝了，这次也不例外。

姜礼告诉司空华，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个凡人一样。

……他终究只是个凡人。

不像司空华，是天生要修仙的。

这个道理他当年不懂，如今终于明白了，更知道两人早就回不到过去，也不该再有交集。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再也不要见到司空华。

假如是未来的司空华，那么他一定会不择手段把他的小少爷带回去，哪怕他狠自己，也不会放过他，而是将其囚于洞府，锁在床榻上，让他日日夜夜只能看见自己。

可现在的司空华太年轻，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听小少爷的话。

姜礼不和他一起住，甚至不想再见他，那就如他所愿。

自那之后，司空华还是回去看望姜礼，只是每次都藏在暗处，从不露面，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

他也会托人送姜礼东西，姜礼照收无误，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司空华的修为越发高了，众人皆称呼他一声仙尊，只是很少有人能见到这位仙尊，只知道他常年闭关。

司空华又一次出关去找姜礼，留给他的却是人去楼空，多年前相似的一幕再次上演。

这次司空华格外慌张，因为就连周围的人都不知道姜礼去了哪里，猜测他是不是寿元已尽，找了个地方了此残生。

司空华神色大变，他掐着手指算了算，姜礼的寿命好像真的快到头了，就算有司空华这些年源源不断送去的灵丹妙药，但境界也不是嗑药就能上去的，天资不行只能起个延年益寿的作用。

所以姜礼会去哪里？

司空华几乎瞬间就猜到了。

他回家了。

昔日的繁华的刺史府已经没落，府中空无一人，檐角挂满了蛛网，满是灰尘。

姜礼坐在长长的回廊上，此时的他已经不再年轻，眼角爬上了皱纹。

物是人非，唯一不变的是檐下的惊鸟铃，风吹过，发出悦耳的响声。

姜礼恍惚记得少年时因为好奇，便趴在司空华背上去碰这个惊鸟铃，一下又一下，声音似乎与现在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