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不错，跟我一起去用餐吧。”

希尔望着伯爵在前的背影，眼也不眨，回味般捻了捻指腹。手指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柔软和清淡的体香，他不受控制地低头嗅了嗅，黑眸里掠过眷恋。

可随即，那抹炽热的眷恋便被苍白所替代。

他想起自己身上背负着的任务，谩骂嫌恶与肮脏污秽交织的画面碎片似的从脑海里闪现，纷纷扬扬，扭曲成令人心惊的墨影，最后连同那些不该有的情感，一同坠入古井般深沉无波的眼睛里。

白天的古堡褪去了夜晚时的阴森，那些被黑暗吞没的精美壁画与价值不菲的装饰在明亮的光线下显露出来，显得雍容华贵。

按理来说，作为惧光的吸血鬼，暴露在这样的灿烂的阳光下少说也得脱层皮，可就卫烬的体感和观察来看，不仅自己一点事没有，而且古堡里的其他人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除了他们一眼看过去过分苍白的皮肤，形状有些尖的耳朵，和隐隐透出红意的瞳孔，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自己可以是因为血统强大而暂时免疫了阳光带来的伤害，那他们呢，他们是因为什么？

餐后的卫烬慢悠悠抿着口感细腻的红茶，在淡淡浮起的氤氲水汽中半眯着眼眸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仆从，间或看两眼外面漂亮的庄园景色，蔚蓝色的眼底划过思索。

经历了昨晚和今早的缓冲，他已经基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做事说话也逐渐贴合这里的味道，至少没人去怀疑他。

就是一直这样别扭着说话有点累人......

卫烬在心里小小的抱怨了一下，但随即，他的这种闲散心思登时消失。似是注意到了什么，他眸光不由一凝。

区别其实还是有的。

那些端盘子、打扫卫生的仆人，或是外头修剪蔷薇的园丁、照料马匹的马夫，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下意识地走阴影。

古堡里端着餐盘的仆人下意识避开了洒满阳光的琉璃窗，园丁下意识地站在花影之下，就连马夫也是，待在马厩里面聊着天，时不时望着外面，待云朵遮住太阳后才出来。

一个两个可能是偶然，但几乎都这样，就十分值得令人深思了。或许是有什么东西使得他们现在可以在阳光底下行走，但骨子里惧怕阳光的天性却磨灭不了，左右他们的行为，让他们下意识遵从。

古堡里的秘密不止一点。

卫烬淡淡笑了一下，心底有种受到挑战的兴奋，这是他作为卫家继承人顺风顺水二十多年间从未体会到的，像是沙漠里久行的旅人，看见绿洲时自心底生出的渴意。

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这一切。一杯红茶过后，他才慢慢悠悠地闲适起身，心念一转，便搭着一旁静默着的主角肩膀笑吟吟道：“你初来乍到，我作为这里的主人，理应带你熟悉一下。”

“这样你才能更好的服侍我。”

卫烬朝希尔眨了眨眼睛，声音轻缓好听。

过于清透漂亮、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像是装着一整片雨后的天空，使得他整个人都透着一份纯粹干净，仿佛真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仅仅只是带着希尔参观，让人听了后边的“服侍我”几个暧昧的字眼都无法升起丝毫的亵渎之心。

然而希尔闻言，心里压抑着的卑劣心思却是被精准勾起，如潮一般涌动。

他袖中的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不自然地嗯了一声，才垂眸掩下涌动的心绪，乖乖跟在伯爵后面迈开了脚步。

一切如常。

看着主角乖巧的样子，卫烬不禁勾了勾唇角。

这样乖巧的背后藏着什么呢？

他笑容不减，朝着走廊过去。

虽然表面上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卫烬打的主意却是拉着主角当挡箭牌熟悉整个古堡。

毕竟众人眼里他已经对这个新来的血仆如此纵容，那么亲自陪着对方逛古堡也是一件可以理解的事情，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和主角间的安全距离究竟是多少，要是走着走着世界突然空白了那可就玩完了。

再者，卫烬还有其他的心思。

他一边带着希尔走，一边回过头笑意盈盈地和希尔搭话，东一句西一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问都在获取对方的信息。

“米娅说你是查尔斯带来的，那么他是在哪找到你的？”

“在卡威街角。”

“嗯？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一个充斥着冷漠、污浊与邪恶的地方。”

“看来你是不喜欢哪里了？”

“是的。”

“那么你的家人呢？”

“我是个孤儿，大人。”

前面那些有意无意的问题希尔回答的都简略平静，这句也一样，不含一丝沉重与难过。卫烬不由对上了他的眼眸，而希尔的表情也确实丝毫观察不出什么，沉默似是刻进了他骨子里。

但一如既往贯穿始终不为外物打动的沉默本身就透露出了极大的问题。

卫烬暗自记下这点，面上却现出抱歉之色，轻轻巧巧转移了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希尔觉得这里怎么样，还习不习惯。

说话间，他们已经逛完了大半个古堡，路过某间宽敞的屋子时卫烬心念一动，停下了脚步，他转身朝希尔微笑着吩咐：“接下来，你可以在古堡内随意走动，有什么困难就问过往的仆从，他们会满足你的一切。两个小时后再回到这里，明白吗？”

希尔是个沉默的性子，对伯爵让他离开再回来这样奇怪的要求也不会多加质疑，他点点头，然后默不作声地离开。

卫烬眼底笑意如常，在看见希尔身影消失后才落了下来，转身走进屋子。

一间宽敞的藏书室。

早在昨天晚上卫烬就有这个念头了，笔记本上呈现出来的信息只是冰山一角，他需要大量的文字资料来辅助自己了解这个世界，而书是最有效的媒介。若不是昨天初来乍到时间又晚，他大概已经弄明白了这些。

思及此，卫烬走向一排排书架，琢磨着从里面挑出来几本关于大陆、国家以及民俗之类的书，甚至他还从角落里翻出来一本文字晦涩，扉页灰扑扑但看起来就不普通的书。

卫烬在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期间他简略翻了一些，搞懂了这世界的大致情况，知晓这里人们普遍信仰光明神，神权凌驾一切之上，而教廷，就是神权的中心，人们对教廷充满信仰和崇敬，对教皇尤甚。

这和他猜想的差不多，没多大惊奇，甚至还顺着延申出自己这个吸血鬼的身份会和信仰光明的教廷是对立面，卫烬的注意力都放在后一本——那本灰旧破败，但对他有莫大吸引力的书上。

文字奇特，看起来很像毫无逻辑的图画，然而在手指触上扉页的那一刻，卫烬忽然就读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