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什么了?”小钟话问到一半,就像卡顿的磁带那般断断续续。
“程可心,季婆婆的孙女。”
阴风拂过,枯叶萧萧。
小钟顺着沈司星目光看过去,只见花坛灌木丛下躺着一只鲜红的襁褓,里面裹着一个浑身青紫,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滴溜打转的鬼婴。
见到人,鬼婴咧嘴就哭,哭声跟野猫叫似的,吱哩哇啦,刺耳极了。
小钟头皮发麻,心想,那天他在浴室窗外听到的婴儿哭声,该不会就是这小孩儿吧?
在小钟震惊的目光下,沈司星走过去,蹲到花坛边,拨开刺硬的枝叶,抱起了那只红艳艳的襁褓,还顺水推舟,搂在臂弯里悠了两下,把鬼婴逗得破涕为笑。
“咯咯,咯咯。”
小钟听得脚都软了,心说,这笑的还不如哭呢,也忒吓人了。
沈司星则完全相反,他愣了下,也跟着弯起眉眼,露出腼腆的浅笑。
“小天师。”小钟颤巍巍道,“她就是程可心?”
按沈司星的说辞,医院里鬼口众多,呜呜泱泱的,走十步就能找见一只,那他们出门没走两步就找到了程可心,会不会太容易了点儿?
沈司星唔了声,抱着鬼婴走过去,给小钟看襁褓一角绣的“程可心”三个字。
鬼婴的双眼漆黑,几l乎没有眼白,仰着头冲小钟咯咯笑,小嘴一张,没长乳牙的牙床里掉出一只蛆,还没落到底上,便随风化作灰烬,转瞬即逝。
“不不不,不用给我看了。”小钟退避三舍,踉跄几l步,捂着眼睛别过头,梗着脖子问,“你这样直接抱着她,没问题吗?”
“没什么,她心地不坏。”
沈司星耸肩,托着程可心的屁股,竖着抱起来,让她倚靠在自己肩头,生疏地拍了拍鬼婴的背。
鬼婴的触感微妙,跟冻梨似的,肌肤又冰又硬,让沈司星抱了一会儿,没察觉到恶意,便软和下来,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嘴吐出一阵阵阴寒腐臭的喘息。
“可是,”小钟差点咬到舌头,“她毕竟是鬼。”
鬼可是会害人的啊!
沈司星抬眸,听出小钟的未尽之意,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活人也会害人。”
为了利益、欲望,人可以戕害至亲、挚友。出于愚昧、嫉妒和单纯的恶意,人也会挥刀砍向弱者,屠戮同类,甚至是素不相识的无辜之人。
杀人的人,都说他们凶恶如同鬼上身。可是,大部分鬼在死后都老老实实等着投胎转世,害怕被关进罗罪山,下地狱受极刑,反而更加循规蹈矩。
莫不如说,绝大多数情况下是恶人成了恶鬼,心中有怨之人成了怨魂。
小钟哑口无言。
“昨天晚上,要不是她在窗外哭闹提醒,你的脸已经缝在了季婆婆头上。”沈司星说,“我也是想到这点,才来这儿找她。”
小钟被沈司星的假设吓得直打摆子,半晌
,
他睁圆了眼睛问:“那程可心留在医院,
十年了都不去投胎,就是为了提醒活人别着了季婆婆的道?”
瞬间,小钟看程可心小朋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多了几l分佩服。
“也许吧。”沈司星抱着程可心原地踱步,等她彻底安静下来,才抬起头,看向夜空,轻声问了一句,“请问,你有适合鬼婴的零嘴么?”
“嗯?你在跟谁说话?”小钟不明所以,四下张望。
忽然间,砰的一声,一包油纸裹着的饴糖凭空出现在花坛边。
小钟差点吓尿,又听沈司星说,“麻烦帮忙捡一下,”方才弯下腰,指尖打颤,一把捡起那包饴糖,递到沈司星手边。
真神奇,跟变戏法似的。
小钟脖子往后仰,左看看,右看看,想问又不敢问。
沈司星也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给程可心舔了一小口饴糖,便把糖果拿远了。
糖!程可心嘴巴一瘪就要哭。
“听哥哥的话,老实回答问题,我就把糖给你。”沈司星板着小脸,举着串了饴糖的木签,在襁褓前晃来晃去,像在摇晃拨浪鼓。
程可心黑洞洞的眼睛,跟着他的动作缓缓转动。
小钟在一旁听着,以为沈司星要问季婆婆的弱点之类的问题。
哪想到,他上来就问:“你想报复你奶奶么?”
程可心干咧嘴,不说话,嘴角溢出黑气。
“你已经报复过她了,对吗?”沈司星一本正经,直视程可心空洞的眼眸,不像在质问一个小婴儿,倒像在对平起平坐的大人提出疑问。
程可心扁了扁嘴,小脸紧皱,又吐出几l条蛆。
小钟注意到她的牙龈红红的,那是窒息而死的症状,这种死后的现象有一个很美,也很诡异的名字——玫瑰齿。
“你在电梯间困住她,折磨她,像她当初折磨你一样。”沈司星语气平静,不带分毫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仅仅在推理可能的真相。
程可心瘪嘴。
“但你没想到,你的亲奶奶怨气太重,心太狠毒,死后成了厉鬼,接着在医院为非作歹,害人性命。”
“哇啊——!”
程可心埋进沈司星胸膛,哇哇大哭,像做错了事被幼儿园老师抓包的小孩子。
如果她能健康长大,到了上小学的岁数,也会像这样哭声洪亮吧。
沈司星垂眸,摸了摸程可心的后背,下巴抵住鬼婴湿漉漉的脑袋,寒意丝丝缕缕侵入他的肌肤,没入他的骨髓,但始终没有撒开手。
小钟心绪复杂:“这种事,谁能想到呢?也不能怪她一个小孩子。”
程可心死的时候才不到一岁,哪怕算上死后的十年,心智满打满算最多十一岁。
按活人的寿数算,小学都还没毕业呢,她能顶着对季婆婆的恐惧,想着去补救,去提醒,已经强过大人们许多。
程可心的口水和眼泪全往沈司星的衣服上擦,沈司星喜欢干净,过去租城
中村的房子也能收拾得窗明几l净,见状,嘴角一僵,把鬼婴扔给小钟,再把饴糖塞进她嘴里。费生命!”
沈司星怔住,
眼角氤氲水汽,
似乎被吼得有些委屈:“随便你。”
砰!
沈司星砸上宿舍门。
二人大吵一架,沈司星马不停蹄离开医院。
医院外车水马龙,院门口的人行道上,小吃推车摆了一排,臭豆腐、烤红薯的气味混杂。
沈司星钻进汹涌的人群,快到地铁站时,脚尖一拐,往小路里钻,途经几l家沿街的药店、餐厅,来到医院后门的家属小区。
这儿住的大多是医院职工和家属,快到饭点了,四处人烟辐辏,人声鼎沸。
最重要的是,小区与第一医院之间仅相隔一座小山坡。
沈司星跟着人流混进小区,低下头,避开保安疑惑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爬过小山坡,撑着膝盖,缓了口气,就绷住劲儿攀上护栏,翻回了医院。
跳下墙头时,沈司星稍有些脚软,趔趄了几l步,与趴在花坛里等他的鬼婴程可心面面相觑。
“……走吧。”
沈司星一把抱起程可心,飞也似地往宿舍赶。
与此同时,小钟在宿舍盯着书桌上的闹钟看,时间过去快二十分钟,沈司星还没回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天色昏昧,泼洒在过道上的霞光褪去,宿舍重新陷入黑暗。
小钟打了个寒噤,忙不迭起身拍开电灯开关,等白光滋啦一声照亮逼仄的宿舍,才长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