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蝉鸣喧嚣,沈家的餐厅里却一片寂静,中央空调吹出呼呼冷风,大平层公寓如同冰棺,唯有碗筷相碰的轻响。
“喏,司星,多吃点。”继母郑晓梅眼尾挤出笑纹,夹来一筷子虾仁,温言细语道,“瞧你,一个月没回家都瘦了。平时少吃点外卖,外边用的食材哪儿比得过家里?”
沈司星低头弓背,校服衬衣洗到发透,勾出清瘦的脊背,五官清隽,肤色不健康地苍白,脸颊上两抹婴儿肥聊胜于无。
他耷拉下垂眼,浅色瞳仁眼神空洞,虹膜外缘有一圈妖异的血丝,余光落在餐桌下方的阴影里。
郑晓梅见沈司星爱搭不理,笑容一僵,暗骂一句“怪胎”,把筷子往他碗里怼。
沈司星如梦初醒,嘴角向下撇:“谢谢。”
啪!
沈家河放下筷子,语气不善:“怎么跟你郑阿姨说话的?啊?高三了,叫人都不会?!”
沈司星打了个寒颤,舌根发麻,乖顺地嗫嚅:“谢谢阿姨。”
郑晓梅嗔怪:“老沈,你凶什么凶?这是在家,不是在公司。小时候你能打他,孩子长大了还凶呀?哪儿有你这样的亲爹?司星高三压力本来就大,把他吓着,影响高考就值当了?”
继母如何与亲爹调笑,沈司星权当耳旁风,他闭了闭眼,不再去看桌下,转而看向桌面上摆盘精致的美味佳肴,眼珠子黏在转盘另一头的糖醋小排上。
炸过的排骨酥脆,挂着油亮芡汁,酸酸甜甜的气味顺着空调风不停往他鼻子里钻。这道菜学校食堂要卖七块,城中村快餐店标价六块,但都没有沈家厨师做的色香味俱全。
沈司星咽口唾沫,默默移开眼。
继兄郑劭坐在沈司星对面,留意到他渴望的眼神,嘁了声,按住转盘,尽逮着那盘糖醋小排夹,每一块咬一口就丢进骨碟,吃得嘴唇油汪汪的。
“老妈,这排骨做老了,等下涮涮水拿楼下去喂猫。”郑劭看向低头细嚼慢咽的沈司星,笑着提议。
“我们这公寓哪儿来的流浪猫?”郑晓梅翻白眼,忙不迭把餐巾递到郑劭手边,“哎噫,埋汰!擦擦嘴,好好吃饭。”
“小郑喜欢吃肉好啊,大小伙子就要青春洋溢,成天窝窝囊囊,瘦得跟鬼似的,看着心烦!”沈家河瞪了眼沈司星,目光难掩嫌恶,对郑劭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儿子倒很和蔼。
沈司星停住筷子,米饭才下去小半碗,人已经饱了。
可沈司星不敢离席,怕沈家河借故不给他生活费,只能挑起一小块鱼背肉,细细地抿。他的牙根酸涩,鱼肉吃着发苦,嗓子眼里堵得慌。
话题打开,他们一家三口热热闹闹谈论郑劭在国际高中的游学项目,沈司星明明姓沈却像个外人,始终游离在餐桌角落,尽量不发出声音,存在感稀薄。
虽然不想听,但郑劭带着炫耀口吻的话语还是窜进沈司星耳朵里,一会儿想买个日默瓦旅行箱,一会儿外星人电脑该升级换代了。光是郑劭去游学的报名费,就够沈司星在城中村租房三年。
沈司星面无表情听着,眼神发懵像在放空。他早习惯于在这类话题发生时把自己抽离出来,不往心里去就不会失落,不会愤懑,不会在意。
没什么好在意的,沈司星垂眸,心想,他们三个也不是他的家人。陌生人说什么,无关紧要。
忽然,沈司星瞳孔骤缩,虹膜外圈的血红微微发亮,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地毯,那团黑黢黢的影子从桌下爬出来了,正抱着郑劭小腿不放,而郑劭翘着二郎腿对此一无所觉。
黑影起初并不分明,沈司星看过去才现出完整的四肢和头颅……居然是个鲜血淋漓的小婴儿。
鬼婴的手指、脚趾仍粘连着,头上跟斗篷似的披了一块腐烂的粘膜,眼睛没完全睁开。
沈司星轻吸口气,他和郑劭不在一个高中,但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可他没想过,郑劭从初一开始交女朋友,到了高三竟然搞大了女孩儿的肚子。
真是长进了,沈司星暗自冷笑,脸上无动于衷,仍是那副软弱可欺的样子,谁来都能踩一脚。
继母郑晓梅心情愉悦,皮肤虽有岁月痕迹,但她没少往美容院跑,风情依然不减,应当还不知道郑劭背着他们夫妻俩造的孽。
“哇——!”
婴儿在哭,哭声像有人在吹材质低劣的芦笙,咿咿呀呀很是刺耳。
沈司星猛地坐直身子,另外三人奇怪地瞥他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没人听到那尖利的哭声。
鬼婴干嚎两嗓子就没了力气,吮着手指抽噎。
沈司星抿紧嘴唇,直到唇瓣失去血色。他不想管郑劭的闲事,但……
啪嗒,沈司星胳膊肘一碰,桌沿上的汤匙就滚下去,闷声落在地毯上。他俯身去捡,刚弯下腰,便撞进鬼婴黑洞洞的眼里。
过来,沈司星勾勾手指。
鬼婴茫然无措看着他,下意识想亲近,搂住郑劭腿肚子的小手却不舍得放开。
快点儿!沈司星以眼神催促。
鬼婴不明就里,被沈司星一催顿时委屈起来,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