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正妻”,哪怕此时此刻,还不是很懂这些话的含义,茯苓的心也像是被一根针刺了一下,迟滞的疼。
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
崔湛悬腕提笔,正在写字。
他性格极为内敛持重,笔下的字却与他本人大相径庭。
浓墨饱蘸,惊蛇入草、大开大合,像是随时要从纸上宣泄而出,酣畅淋漓,奔流到海不复回。
卫绶立在一旁,恭声汇报道:“……已经带去见过了陛下,上了皇室玉牒,赐的封号,是‘楚’。”
“楚王?”
卫绶点点头,要说当今这位陛下还真是有几分运道,亲儿杀的差不多了,竟能找着这唯一的一颗沧海遗珠——流落在小月洲的私生子。
之前,他同主君远远见过那位楚王一面,其人紫袍金冠,玉带风流,斜倚栏杆,眼下一滴泪痣,当真是颜若好女,貌比花月。
有人嫉妒他这一步登天的好运,竟是在背后,偷偷将他比作娈.宠取笑。
再想想这皇族谢氏,国主昏庸,血脉凋零,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高祖时候,平定四海一扫九州的威严?
这大邺,早就该换个人来坐坐了!
“依属下看来,这楚王大抵也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今儿陛下赏给他十来个宫女,他竟是眼睛不眨地收下了,带着美人们马不停蹄地回了王府,把门一关,便开始享乐。”
崔湛写下最后一笔,闻言哂笑。语气不疾不徐地说:“你看到的,未必不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主君的意思是这位楚王……表里不一?”
崔湛用帕子擦去手上墨迹,露出光滑白皙的肌肤,“能在贵妃眼皮子底下逍遥这么多年,还能活着踏进永安城,绝不会是心无成算的废物。”
卫绶皱了皱眉,长叹一声:“莫非咱们下任储君,就是这位楚王殿下?若这厮不是善茬,主君,咱们的计划可要提前了?”
崔湛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不必,眼下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卫绶恍然大悟,笑道:“属下怎么没想到?只怕东宫那边要吓坏了吧,这几年陛下常常想一出是一出的,这楚王回来,接风洗尘的宴会一办,属下觉着不出三日,太子殿下就会来找您讨招儿了。”
他感叹道:“陛下那暴虐不定的性子,也就主君,能在他跟前说上几句话。怪不得大家都说您和陛下这对舅甥,倒是比亲父子还像亲父子。”
话音一落,对面人的眸光猛地一寒,仿佛被触碰到了什么绝对不容触碰的逆鳞。
卫绶心中一惊,立刻知道说错了话,忙不迭地跪下来请罪。
“属下失言,主君恕罪。”
一滴冷汗,缓缓沿着卫绶的耳骨滑落。
这片刻的静默后,崔湛的手,突然死死地扶住了桌角,身体摇晃了下,似乎有些站立不稳。那苍白的手背上,根根分明的青筋凸起,仿佛要突破那一层薄薄的皮肉。
抬眼,见青年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涔涔,眼尾垂着,似乎隐忍着许多痛楚,卫绶心中猛地一跳:“您身上的寒毒发作了……属下去传太医!”
崔湛却抬手制止了他。
他脸庞低垂,扫过五官上的光影晦暗无比,让他仿佛一半谪仙、一半厉鬼。忽然抬起一双眸,那眸子的颜色,比窗外的夜还要黑沉:
“去叫薛茯苓来。”
薛茯苓,那个玉姬奴。
茯苓泡在浴桶中,累得一动都不想动。
妙娘舀水给她擦洗,眉头总算是舒展了些:“娘子,不必紧张。不论是玉姬奴也好,侍妾也罢,您就当成与这世上百千种活计一样,不过是一门营生罢了。娘子是那走了运的,遇上了主君这样的夫主,容貌才华都举世无双。主君虽然性子冷了些,却向来宽厚,不会对下人们打骂苛待,比旁的达官贵人不知好了多少倍。娘子只需听话些,莫要忤逆主君,主君会待你好的。”
听到这话,茯苓不禁有些好奇:“妙娘,你能同我说说更多关于……少师的事儿么?”
“少师大人的私事,奴婢也是知之甚少,主君一向不喜与人亲近,平日里除了那只猫,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物了。”
“他的亲友呢?”
妙娘叹了口气:“崔太尉这几年痴迷寻仙问道,不理朝政,更别说家事了,全都是少师一人在管。长公主身子不好,常年卧病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