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 61 章

于慧慧眼前一亮,又被元湛英带着叫了一圈。

众人这才近距离看到元湛英的模样。

结婚那天,她化着浓妆,贴着假睫毛,大红嘴唇像吃了几个死孩子,几个女眷聊天时神态各异,但都觉得元湛英有些过度打扮。

“那么胖,却穿着贴身的衣服,不嫌丢人,”平时最为保守的大嫂子评价道,“脸也是,化的像个妖精,也只有那群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不出来,到家还跟我说林德明的新媳妇漂亮。”

“漂亮个头,”二嫂子不屑地撇撇嘴,“小保姆上位,还不知道婚是怎么结成的呢,看人这么胖,说不定已经怀了,靠肚子上位。”

她们两个这么一说,周围人都信了。如今这么一看,没怀孕啊!

元湛英如今未施粉黛,脸嫩得像饭店里的三鲜蛋羹,滑不留手,她的睫毛浓密,自带眼线效果,黑眼珠大而润,看谁都像含了一汪水,嘴唇殷红饱满,没有唇纹,一笑起来是一排洁白整齐的小牙,都能去电视上打广告了。

房子里暖气好,她穿了一件真丝的香槟色居家服,是特意定做的,每一处都贴合身材,显示出纤细的脖颈和平坦的小腹,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些许慵懒。

——那是因为还没睡醒。

李玉芬伸手把她招呼过来,屁股挪出一个位置,让人抱着于慧慧坐在旁边,加入众人的话题。

几个男人瞬间眼前一亮,不自觉坐正了一些,都清了清嗓子。

元湛英叫了一圈,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实际上一张脸也没记住,她有些尴尬,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几声。

声音不大,几个点着烟的男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把烟给掐了,有个没注意到的,还被他大哥锤了下肩膀,亲自按着对方的手,把烟塞到烟灰缸里按灭了。

这人的媳妇儿抱着孩子,立刻小声嘀咕:“作什么怪,你儿子在旁边,抽烟抽得毫不顾忌,人家一咳嗽就掐了。”

这也就是林德明不在,要是他在,不得气成个大水牛哞哞叫。

李玉芬冲元湛英解释:“林德明说有事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元湛英点点头。

她比刚结婚时候,气场强大了不少,内核也稳,面对着一群叽叽喳喳的陌生人,至少表情上看不出怯懦,小动作很少。别人不找她说话,她就静静地听,找她说话,她的回答也滴水不漏。

大嫂子打趣道:“果然,林家的风水养人,我刚才看到弟妹,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娇小姐。”

元湛英笑笑:“公公婆婆对我好,我才能这么舒服。”

她的手已经完全好了,看不到有疤,端起茶杯来,细细吹了吹才喝上一口,指尖被烫得粉嫩嫩的。

李玉芬说:“我没有闺女,把她当亲闺女养呢!这么漂亮的姑娘,生都生不出来。”

“说起生孩子,”二嫂子插嘴,“是不是今年就该有好消息了?”

元湛英不动声色,又喝了口茶,李玉芬接话:“不急,我四年后退休,老林还要七年,小元这是等我们退下来帮忙看孩子。”

大家都适时地笑了。

大嫂子问:“二婶你这是五十岁退休吗?”

“五十五,”旁边立刻有李家小辈接话,“大姨算干部,比普通职工晚五年。”

“二叔是六十才退呢,”旁边人咂舌,“这么一算,说不定还能再升一升。”

“那是,”大嫂子接话,“现在他们属于黄金年龄,一点也不老。”

于慧慧懒得听大人说话,偷偷拿了《三国演义》翻看,几个男人余光瞥见了,“嗬”了一声:“这是认字了?”

“认了几百个简单的,还认不太全,”元湛英解释,“幼儿园学完了拼音,我们给她买的拼音版四大名著,最近她很喜欢看。”

之前林德明给她讲过一遍《西游记》,她自己又看了一遍,《红楼梦》看不太懂,已经扔在一边了,三国和水浒这种打仗的,反而很喜欢。

她爱运动,学校操场一圈三百米,她匀速跑三圈,回家还能跟着元湛英跳五百个绳,小姑娘看起来不胖,撸起袖子,胳膊上的二头肌比一些瘦小的成年人都发达。

“多大?”几个有孩子的大人眉头都皱起来,开始产生危机感。

“83年的,属猪,”元湛英想摸摸闺女的头,“到今年四月份就满四周岁了。”

这小孩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睛,敏捷地躲了过去,眼睛还没从书上离开。

元湛英不气不恼,收回手。

“才四岁,”大哥挠挠脑袋,“我儿子六岁了,九九乘法表还背不全。”

大嫂子怼了他一下,不愿意他在亲戚面前揭孩子的短,见男人闭嘴了,又补充道:“我儿子是喜欢语文,背古诗特别快,不喜欢数学。”

“那他看过什么书吗?”于慧慧天真地问。

大嫂子卡住了。

家里钱这么紧张,哪儿有钱买书?就看于慧慧手里的精装少儿版,包装精美,纸质又硬又厚,一本估计就够别人家半个月生活费。

于慧慧顿觉无趣,合上书,从元湛英腿上跳下来,拿桌子上的砂糖橘吃。

大嫂子顿觉丢脸,招呼儿子:“航航,过来给大家背一个《水调歌头》。”

林天航是个小胖子,体型看着能把于慧慧套下,他穿得鼓鼓囊囊,像个小企鹅一样一撇一撇走过来,驾轻就熟地开始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于慧慧爱表现,立刻接上:“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她说话快,像枪子一样“哒哒哒”打出来,林天航慢吞吞的,几次想跟,跟不上,急得直跳脚。

元湛英见小胖子都快哭出来了,赶紧搂住闺女:“好了,让哥哥背吧。”

林天航揉着眼睛把剩下的背完了。

李玉芬立刻打头鼓了鼓掌。

大哥见儿子被一个小丫头打压下去,有些咬牙切齿,又爱又恨地伸手,想用力揉揉于慧慧的头解恨。

于慧慧今天戴的是新买的发卡,连自己妈都不让碰,还能让陌生男人摸?她依旧眼疾手快地躲过了这位大伯父的手。

大哥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能被躲过去,瞬间起了好胜心,又伸出手试了几下,屡战屡败。

众人本来都在各说各的,不自觉被这一大一小的动作吸引了,默默看了一会儿。

大哥努力了两分钟,连于慧慧的一根毛都没碰到,瞬间傻眼了:“小姑娘真灵活!”

元湛英忍不住提醒道:“她正在学泰拳。”

“小孩子的玩意儿,”大哥嗤笑,看向这个弟妹,“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力顶十会,这么大的小女孩,我一个拳头下去,立刻半死。”

元湛英被他的话说得起了一股子无名火,往后靠在沙发背上,翘起腿道:“大哥,你可以试试。”

连林德明抓于慧慧都得出一身汗,她不信这个被烟酒掏空了身体的中年男人能有办法,这人光站起来都要喘两口大气呢。

大哥兴冲冲站起来,先是伸长手臂,想要拦住于慧慧的去路,小姑娘一蹲,立刻躲了过去。

这人拦了个空,往前踉跄了几步,很是狼狈。

于慧慧痛击落水狗,立刻绕到男人身后,脚往膝盖最薄弱处一踢。

小脚虽小,压强很大,男人“啪”一声跪在地上,显然受伤不轻,抱住膝盖,疼得眼圈都红了。

大嫂子心疼地跑过来,扶起自家男人,想呵斥于慧慧太过用力,但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撑死四十斤,还没有她男人一条大腿重。

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二哥看出小姑娘有点真功夫,跃跃欲试,站起来道:“慧慧,你攻击我试试看,看我能不能躲过去。”

于慧慧犹豫了一下,看向元湛英。

二哥自诩比大哥年轻,平时也会运动,肚子上还有引以为傲的四块腹肌。他故意冲着元湛英,像花孔雀一样撩起衣摆:“你冲这里打。”

元湛英被他那肚子上的黑色毛发恶心地扭过脑袋,拍了拍于慧慧的肩膀:“去跟你二大爷试试。”

于慧慧一个健步窜过去,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拳锤到男人肚子上。

男人差点呕出一口血,后退两步,缓缓坐在沙发上,也不显摆了,元湛英看闺女那个力道,这位二哥肚子上的淤血半个月之内散不掉。

大过年的,李玉芬怕再闹下去,大家面子上过不去,赶忙站起来打圆场:“行了,别玩了,今天中午都在家吃,你们尝尝小元的手艺。”

众人应下来。

林德明在此时走进来。

外面飘着小雪,他先在门口跺了跺脚,屋里嘈杂,只有欢欢听见了,小狗耳朵竖起来,分辨了几秒钟,很快叫了几声,爬起来冲过去,往男人腿上扑。

元湛英听到动静,直直往门口走,看林德明脸色像是不好,小声问:“出了什么事儿吗?”

“待会说。”林德明余光瞥见客厅里的一群人,有几个状似无意正往这边看,便轻声摇摇头。

他刚从外面回来,浑身带着一股子寒气,元湛英靠近的时候,不自觉哆嗦了一下,林德明见状,把人往远处推了推。

大嫂子远远地见到这一幕,幸灾乐祸道:“这是吵架了?”

大哥瞥了一眼元湛英,她站在林德明身边,白的肤黑的发红的唇,全身只有这三种颜色,像是一个漂亮的小蛋糕。

被老公推开了,她也不气不恼,踮起脚说了些什么,林德明拧紧的眉毛随即松开了一些,突然目光锐利地看过来,与大哥对视。

对视几秒,大哥撑不住,率先移开了目光,林德明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地方,用身体挡住了元湛英,说:“去换一身衣服。”

元湛英正往厨房走,想给他端一杯热水喝,听到这话慢吞吞地解释:“我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早。”

林德明跟着她走:“怪我没有提醒你。”

这身其实是睡衣,林德明也有一套,他身上好像有钉子,刮得真丝面料好几处脱了丝,元湛英心疼衣服,给他收起来了。

等走到厨房,林德明身上有了热乎气,这才贴上来。

元湛英给他倒水,他却不肯抬手接过来,就让老婆端着杯子,低头喝水的时候,眼睛还不老实,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小女人。

厨房的门是玻璃门,任谁都能把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大哥不屑地“嗤”了一声,说道:“不像是吵架了,倒像是残废了。”

这句话没敢让李玉芬听见。

小两口喝完水,一前一后上了楼,再下来,元湛英换上了细羊毛黑色毛衣,下面是高腰微喇牛仔裤,鞋子倒是没换,还是那双白色毛绒绒半拖,像小孩穿的。

她直接进了厨房,把前一天炖的肉和鱼拿出来,又拿大锅炒了几个菜,因为昨天知道家里要来不少亲戚的小孩子,她预先准备了几个披萨,此时塞进烤箱,炸鸡柳和薯条复炸一遍,配上番茄酱先端出去,瞬间俘获了所有孩子的心。

一顿饭吃得宾尽主欢。

连几个心生嫉妒的女人都不得不承认,元湛英确实有点手段,长得漂亮,一手好厨艺,性格又软糯,哪个男人不喜欢呢?

大嫂子和二嫂子嘴硬不肯承认,但她们回去后,一人织了一件黑色毛衣,买了一条喇叭裤,一个冬天都穿着呢!

元湛英这人漂不漂亮,不要听别人怎么说,就看她们买不买同款就行了。

送走一大帮亲戚,李玉芬锤了锤肩膀,帮着元湛英刷碗。林德明跟着林同书,一个拿抹布擦,一个拿扫帚扫,把饭桌收拾干净。

这帮人足有三大桌,把客厅站得满满当当,等一家四口收拾完,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多。

李玉芬闲不住,去门厅数了数这些人拿过来的东西,哪家拿了什么,凭着记忆贴上小标签,到时候几个礼盒互相打乱顺序,直接被林德明和元湛英拿走去拜年,免得再买了。

她这边正贴着,林德明拉着元湛英到没人住的厢屋,关上门后,面色沉重道:“你之前不是让我打听于金涛的事儿吗,那人给我回消息了。”

元湛英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情况不太好,连忙追问:“严重吗?要判刑?”

上一世,虽然煤厂的生意她一概不知,但于金涛就算是出差,三五天也要回家一趟,所以应该没发生这件事。

林德明拍拍她的肩膀:“操作不太规范,塌方,埋了两个,于金涛想给家属一人赔十万,其中一家不干,报警了。”

不出具谅解书,这就是刑事案件,但凡解决不好,于金涛在里面得蹲个三五年。

“埋了是——死了?”元湛英声音有点颤抖。

“现在还在挖,但希望很渺茫。”林德明没把话说死,实际上,这事儿发生已经半个来月了,里面但凡是大罗神仙也活不了。

塌方这事儿,其实不算罕见,这个年代哪儿有什么操作太规范的厂子啊?民不举官不究罢了。尤其于金涛的煤厂,规模又不大,小煤窑雇佣着那么十几二十个工人,全是漏洞。

“那张燕……”元湛英问。

“跑了,”林德明道,“她是会计,煤厂所有的账本都在她那里,保险柜的密码她也知道,于金涛出事后,她把厂子里所有的钱一卷,据说是跟了哪个男人逃到港城了,现在她娘家人也哭天喊地找人呢。”

元湛英叹口气,低垂眼眸,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件事,”林德明看她一眼,缓缓说,“于金涛他妈没了。”

元湛英张了张嘴,直接哑了。

林德明道:“昨天晚上没的,今天开始发送,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老人没挺过大年三十,在家咽的气。林德明怕刚才一堆亲戚都在,元湛英失了态,被人说闲话,等把人都送走才说。

元湛英腿软得站不住,扶着林德明的胳膊,硬撑着问:“于金涛还在拘留所呢?”

林德明点点头。

元湛英深吸一口气:“我得去。”

她挺直了身子,开门往客厅走,李玉芬正找她,笑眯眯地说:“我把你们明天拜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妈,”元湛英脸色惨白,想扯出一抹笑,未果,“我怕是去不了了,于金涛他妈没了,我得马上带着慧慧过去。”

李玉芬愣了一下才琢磨过来话里的意思,立刻收起笑容:“是该去看看,那可是慧慧的亲奶奶——怎么这么突然?”

“本来老人家岁数就不好,”元湛英想起前婆婆,音容笑貌尽在眼前,她略有些哽咽,“可能也是寿数到了。”

——她不敢说,上辈子没这事儿,于金涛她妈到最后拿一千一瓶的白蛋白吊着,愣是比这辈子多活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