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涅槃

那一簇簇的红色,生在葳蕤杂草间,莫名生出一股荒凉诡谲之感。

天色暗了,仓灵站在幽幽的红灯笼下,融进颓色中。

他笑着,可脸色苍白如霜。

像金纸糊出来的人,没有生人气。

“奚暮,你回来啦。”

他朝他奔来,像三百年前的每一次,等着故人归。

他一头扎进“奚暮”怀里,搂着对方脖颈,踮起脚尖朝“奚暮”吻去。

奚玄卿微微侧脸,下意识避开,仓灵只吻上他唇角,擦过脸颊。

又吃吃笑着说:“你们天衍宗真将你教成端方君子了,你说爱我,要同我成婚,却都不敢亲我。”

小妖怪眼睛澄亮,水光泛泛,偏又笑着绽出梨涡,不肯撇下唇角。

奚玄卿垂眸看着他。

不知是那绯红灯笼的光太暧昧,还是月色太凄凉,竟隐隐觉得喘不上气,心口发紧,体内的凤凰丹滚烫。

被蛊惑了一般,他揽着仓灵的手上移,渐渐抚住对方脖颈,轻轻揉了揉。

便低头,噙住仓灵冰

凉的唇……神尊什么也没说,只将他领进他的寝殿,嘱咐仙侍看好他,便急匆匆去了栖梧殿。

仓灵越来越虚弱,再也强忍不得,控制不住地呕血。

他不知道自己被摘去双眸后,还能不能撑到回凡尘境,去沧茫道奚暮的坟茔前。

累了,他便躺在奚玄卿的床上。

嗅着本该熟悉的雪松香,却再也骗不了自己。

奚玄卿的寝殿有一面全身镜,他躺着,同那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

隐隐浮出原形。

他却只看一眼,便吓得恨不得自己现在就瞎掉。

又秃又丑,只余零星的几片绒羽覆在焦灼的皮肉上。

好丑啊……

他被丑哭了,抹着眼泪,闭上眼。

不知过去多久,殿门被推开,奚玄卿皱眉站在床前盯着他看。

仓灵垂眼,才发现自己的血弄脏了奚玄卿的被褥。

他愣了下,又摸了摸唇角,将更多的污血往被褥上揩。

故意的。

神尊倒是宽宏大量,不同他计较。

只带着他进了寝殿后的一方泉池边。

“你受过刑,直接取眼,恐会承受不住,我先为你疗伤。”

“……”

“这是上古时期留下的醴泉,凤翎日日都要饮用的。原本醴泉只有凤凰可以享用,你是一只满身浊气的小妖,靠近了会污染醴泉,但今日破例。”

奚玄卿取来一只杯盏:“对你伤口愈合有好……”

他转身,话未落。

便见那小妖怪扑通一身跳进醴泉中,拍地水花四溅,湿漉漉地瞪着他。

明明虚弱,气如游丝,还要凶狠地说:“凤翎以后只能喝我的洗澡水了。”

醴泉何等珍贵?

按理说,奚玄卿该生气。

可他看着他,看了一会儿,看了须臾,看了片刻,看了许久,竟气不起来,甚至心口沉闷,说不出话。

醴泉已被污染……

既如此……

奚玄卿褪去衣衫,也进了泉中,他拽过小妖怪的手,额头抵着对方眉心。

水湿了彼此贴身衣衫,旖旎横生,他们一个却是咬牙恨恨,另一个沉冷漠然。

“金翎剑的伤无法愈合,若是这样,取眼之后,你会承受不住,唯一的办法便是以我无垢灵体与你神交,助你快速伤愈。”

神交有代价。

无垢灵体厌弃一切世俗欲,无论是贪嗔痴念,还是肉.欲.交.合,奚玄卿都将承受其带来的痛苦代价。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能让仓灵被取走双眼后,虚弱而死。

仓灵被他揽在怀中,不断挣扎。

“我不,我不要你,我只要奚暮,我不要你!你……你走开!”

“你让我死,死了也不要这样……”

“……仓灵。”

仓灵忽然安静下来,沾着

水珠的眼睫颤抖不歇。

他几乎以为自己幻听。

这是奚玄卿第一次唤他名字,嗓音喑哑,含着无奈。

就像……

像奚暮每一次叫他的时候,嗓音一样。

仓灵哭了,眼泪止不住。

奚玄卿侵入他识海,缠着他灵体,强行包裹他,治愈他。

这本该是一种极舒适的体验,一场欢愉,也适合新婚之夜。

偏偏仓灵愈发绝望。

奚玄卿退出的时候,仓灵咽下喉中血,他看起来面色好多了,被醴泉的氤氲热雾熏得红润。

仓灵却发现,自己的抗拒起到了作用,那些灌入识海的温柔被他推开,被拒之门外,而后缓缓散了。

散进他的四肢百骸,瞧起来就像在治愈他的伤。

仓灵却知道,存不住。

他轻笑着,没说什么。

奚玄卿抱着他绵软的身躯。

他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狠咬在奚玄卿肩上,奚玄卿一颤,本能想推开他,却又攥紧手心,缓缓抚在仓灵后背。

他在他的身上,烙下不可磨灭的齿痕。

小妖怪唇上沾了血,竟像点了口脂般,显得气色很好。

瑞凤眼尾上挑,微红,沾着水雾,似一夜骤雨打过海.棠。

着双眼无疑美得惊心。

从前,奚玄卿从他眼底看到狡黠叛逆,顽劣任性。

从未仔细地,好好地欣赏过。

如今,却是不敢多看了。

奚暮曾也是他,他如何不知道自己为何喜欢上这样一个顽性极重,不守规矩,睚眦必报的小妖怪。

身为天衍宗首席弟子,奚暮被规矩束缚,背负责任,对小妖怪的自由从来向往艳羡。

仓灵在奚暮眼底,从来都是光芒万丈,如同不可触及的暖阳。

便只好守着,爱着。

奚玄卿现在厌弃的,属于仓灵的一切,皆是奚暮曾向往过,追求过,却永远无法得到的。

“仓灵,重明鸟天生有两双眼,这双眼有疾……取走之后,你还会长出新的双目。”

“别怕。”

他拥着他,温柔地说着。

掌心已覆在仓灵双目上。

仓灵眨了眨眼,羽睫扫过对方掌心,意识里的恐惧让他本能地往后退,想要躲,却被另一只手握着后腰,桎梏着,逃不开。

紧接着,双目似涌出一股暖流。

顺着脸颊淌下,途径唇角,他下意识舔了舔,一股腥甜。

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血。

直到奚玄卿松开手,迟钝的痛感才袭来。

痛……

好痛啊。

痛到脑子都快要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