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结局(上)

琇莹有时候也会觉得他阿兄笨拙,就比如说,他说一句不哭了,伤眼睛。琇莹立马就能不哭,可偏要说衣服湿了。

这是不是嫌弃他?阿

兄变了!

琇莹那颗纤细敏感的心啪的一下碎了,眼泪又落下来,他鼻子都哭红了,看着阿政肩上那一块湿濡,很是难过的抽了一下鼻子,沙哑着噪声叉腰指责他阿兄。

“我难道没有一件衣服重要?阿兄,你变了,以前都不会这样对我的,你现在都不说想我。”

“衣服本公子会赔你的,你既舍不得,本公子就多赔你个十件八件!本公子亲自给你缝都能缝出来!”

他又开始水漫金山。

阿政无奈的直接将他的头埋到自己另一半肩上,好像在说,哭吧哭吧,谁能哭过你呀!

出去一趟他还学会耍横倒打一耙了。

琇莹的委屈全都消了,他习惯阿兄越大越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做。

于是他抱阿政更紧些,“阿兄也很想我,我一直知道。”

阿政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朕只是觉得你不在,很安静。”

他身边很久没这么安静了,没有琇莹的唠叨,忽然不习惯。

琇莹顿时高兴了,笑眯了眼睛,露出了小酒窝,掷地有声的喊道,他冲天与地喊,昭示他的快意。

“我阿兄说想我。”

他直接从阿政怀里跳开,抱拳倚着柱子,神气的抬头,一幅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鬼样子。

“阿兄想我,阿兄爱我。”

阿政好以整暇的站在原地,向前几步,在他面前展开了自己宽袖上的龙纹,挑眉低笑,不否认也不承认。

龙袍上的泪痕很是明显,帝王却只是笑,牵着他的手。

“你说缝十件,回去缝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琇莹笑得讪讪,扯着他衣角撒娇,“我就是个祸害,算不得君子。”

阿政点了点他的额头,轻声反驳他。

“你是恃宠而骄。”

琇莹忍不住笑得春风荡漾,跟没长骨头一样在他后面晃来晃去,“阿兄承认宠我了。”

他说得大声,想嚷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阿政耳朵尖红了,拎着后领把他拖走了。

“吵。”

琇莹开心的在后面蹬脚帮他减轻力气,这熟悉的力道,熟悉的兄长,终于有一点回家的感觉了。

第二天他更有回家的真实感。

他阿兄起来时就把他也给顺带捞起来了,琇莹顶着一头乱毛,幽怨的看他阿兄和把一大摞卷轴放在他面前的蒙毅。

他离开太久,给他的家里套了滤镜,忘了自己家什么都不多,就是奏书多。

他本以为自己刚回来,朝廷没位置给他,可能一段时间不用早起上朝处理如山的政事。

他都准备好了辞呈,想着这段时间再长些,还可以替他阿兄去巡游四方,顺带去看看大秦的变化。

结果现在,又是如山的奏书堆在面前。大有一种我与奏书竞长短,奏书笑我是傻子的搞笑感。

“阿兄,我刚回来,而且现在无官无职,辞呈都已经交了

,就等你答复了。”

阿政无视他的幽怨,顶着面无表情的脸拿起他交的辞呈,张开后御笔批了个不准,扔到了他脚边。

“李斯五十多了,都没有你这么怠惰。”

琇莹捡起辞呈,默默的叹气。

“通古现在还能熬一个大夜,我行吗?”

阿政一瞥眼,蒙毅顶着他幽怨的目光又给他往上加了一摞。

“公子这些是近五年的重要大事的奏书,陛下都让臣给你眷抄了一份呢!”

琇莹揉了揉眉心,看着阿政和蒙毅身边那差不多一百两张卷轴和码头十几排的奏书,差点没晕过去。

“缺了五年的课一口气补完,不如我构想的一步一步来,给我一年时间,我可以带着这些走遍四方,多听多看。”

阿政又瞥了他一眼,蒙毅又从他身边往琇莹脚边加了一摞。

琇莹哭丧着脸看着阿政,阿政不理他,眼下卧蚕还带着浅浅的乌青,提笔就开始批阅奏书。

“朕等不了那么久,你需尽快把五年内缺的重要公务都给补上,若有不解的可以问朕。王绾要退了,朕欲升冯去疾为右相。挑来挑去,定下了你补御史大夫,群臣也无异议。”

琇莹叭叽一下倒在了桌上,他指着自己,“我去补三公?我现在哪里可以!”

阿政支着下巴,揉了揉眉心,眼下卧蚕还带着浅浅的乌青,“你现在不行,等百越攻下后就够了。”

他都算好了。王绾的能力不错,但理念与他实在不和,退下也好。李斯虽然能力卓越,很和他胃口,可朝堂最忌一家独大,他须拨一个能力不错,理念稍和的新丞相来制衡。冯去疾最合适,御史大夫这地就空出来了。

国家职位就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这个坑里缺个萝卜,琇莹这个资历够了正水灵的小萝卜就得进去。

他停下笔,似有万千话说,最后只是将目光落在琇莹的身上,沉声道,“爱卿莫要倦怠。”

琇莹,莫要倦怠,爱卿,莫要倦怠。

琇莹,朕需要你快点回中枢来,大秦还在走,你不要半路就疲倦了。

琇莹看着他阿兄眼下的青黑叹气,然后长袖铺展,行了一个稽首之礼。

“君父需要臣,臣必不敢懈怠。”

他拿下了最顶上的卷轴,顶着与他阿兄一样的黑眼圈,打开卷轴一一细看。

琇莹没日没夜的看完那几百张卷轴,已经十几天后了,他用十几天才理清了这五年来的所有事情。

大秦照着他阿兄和他原本的设想稳定地朝前走着。

他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并未离开五年,因为大秦的每一步都有他的影子。

海军的建设卓有成效,甚至由于《禾莹传》的宣传,整个大秦的人都以为海外有金,对于海的畏惧已经遂渐消了,齐鲁那边的海军学院招了不少人,第一年的学生已经要毕业了,只需抽调一部分士兵进行磨合,就可以在三年之内完成海军的基本构建。

会稽那

边的船厂依旧稳定输出,每年都会新船下水。

学宫拨的人已成为新的设计者,他们比原本的老人们更有想象力,每年都会有新的想法。他看见万千的船下海,同他们一起笑得灿烂。

琇莹翻过这页,往下一页走。

他仿佛好像伴着每一个幼子们一起带着父母的期待的目光鼓起勇气去踏入学宫的门,歪歪扭扭的写下人生的第一个字,他们将参加他们给予的每一场公平考试,去往大秦的角角落落。

他们有的扎根地方,鼓励民生耕种,严守律法。有的居庙堂之高,直面君颜,敢于上谏,规正帝王的言行,有的愿穷尽半生修改法典的不合理,让天下百姓不再无辜枉死。

“爱国有为,笃学尚行,解民生之多艰。”

昔年稚嫩噪音喊出的誓言近在耳畔,他们真的做到了上无愧于君父,下无愧于小民。

他又展开另一张卷轴,顺着留存的笔迹往下看。

秦地的商路已经开辟完全了,各地的特产开始沿商路流动,他看见齐地的海产现在已经可以运向内里的韩魏之地,百姓偶尔也可买来尝鲜。

全境的物价是他走时设定好的,必需品的价格依旧平稳。

他看着看着便模糊了眼,他想笑,却笑得涕泪横流。

“很好很好,大幸。”

他跟着卷宗往西走,看见了从咸阳出发绵延万里的商路,大秦的商人骑着驼骆横跨诸国,满载着那里的物产与金银回来。大秦的军队兵临东胡已经蓄势待发。

他仿佛听见大恬抽刀的声音,也隐约听见了远处清脆的驼铃伴着人的脚掌踩着沙石的声音。

“叮当,叮当。”

他在脑中细细勾勒出现在的大秦,喜悦溢在心腔,一直以来的心结立消。

他想秦人可以永远可以这样活。被强大的军队保护,被英明的君王庇护,被正直的臣子指引。不经战乱,无有流血牺牲。

他趴在桌前,对着油灯隐约窥着他阿兄的侧脸。

帝王眼下的乌青依旧凝在眼下,他永不知疲倦的提笔,思考,为大秦计量好走的每一步。

在灯下,因是散发,他鬓间初白的发闪着柔润的光泽。

他的阿兄不过三十有五,可额边的白发越来越多。他好像这灯盏里的鲛人油,燃烧自己只为大秦足够亮。这盏灯熬干他的心力,可发出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他察觉了琇莹的目光,停了笔,说了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琇莹看完了,现在可以答朕的问题了,朕且问你,何为君王?”

琇莹怔住,他惊疑不定,阿兄,问错了吗?他不是君王!他怎么知道啥是帝王,怎么做帝王?

阿政笑起来,示意他随便说。

“威德皆在天下人之上,就是君王。囊括四海,并吞八荒是为君王之威。君王之德,明法治国,为生民立命,立身又是够持正,为臣子作责。”

琇莹最后只是磕磕巴巴像背课文的说了几句,

你要说为臣他能说一天一夜,你要说为君他能说几句就很不孬了。

他将灯芯挑亮了点,明晃晃的光并着他的笑照得人心里敞亮。

“就是阿兄这样的。了,我已经剜去了,你别难过,我不疼。

阿政起身,未发一言,他一向不善口舌劝慰旁人,只是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都不是你的错。好好活着,琇莹,兄长需要你,朕命令你好好活着。”

他不允许他的幼弟放弃他,于是他又威胁道。

“时间还很长,你要是现在因为这种事放弃了自己的命,朕这辈子都会怨你,你的脆弱朕不齿!说好同归天地,你死了,朕就去寻长生不老,你我这辈子都不要见了。”

他撑着琇莹,重新补全脆弱的灵魂。

琇莹长叹了一口气,努力握紧他的手,轻轻地笑道。

“说了八百遍了,世上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不要听信馋言,朱砂吃多了会死人的。”

阿政知道他撑下来了,也不在意他在那里唠叨。

他忽然摸到他幼弟纤细的手腕上的痂皮,他以为自己摸错了,于是拽着琇莹的胳膊,揭开琇莹的衣服,琇莹手臂上因痛苦而自己啮咬的密密麻麻的齿痕尽入了他眼中。

琇莹不敢挣扎,只是握着他的手轻轻的笑。

“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