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醒走开,看她急切奔去跟保洁阿姨解释,又探身在垃圾桶中翻找,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回楼上。
房门口再次有了动静,是五分钟后。
周醒坐在房间,听见水声,走出去看,她站在盥洗台边,将弄脏的礼物件件清洗。
她的眼泪顺着光滑的面颊流下,像屋檐下的雨挂在形状精巧的下巴,坠不住了,颗颗掉进水池里。
周醒视线随即落在她手腕,大概是争抢时情绪太过激烈,没收着力,腕骨处明显几枚红色指印,另一手还有被烫伤的痕迹。
闷闷不乐回到房间,周醒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
要给她药吗?还是不给?
犹豫间,时间分秒流走,周醒从行李箱里翻出盒薄荷脑,走到书房门口,见她侧身坐在沙发床边,正在手背涂抹烫伤药。
“给你。”周醒扬手将药膏抛出,却失了往日的准头,小东西掉在地板上,咕噜噜滚远。
孟新竹没什么情绪看她一眼,视线收回,落在药膏,继而起身捡起。
周醒心口微动。
药膏顺手搁在小桌,孟新竹垂下眼帘,给左手腕子上拍了张膏药。
还把她扭伤了?
周醒鼓着腮帮回到房间。
粗暴地对待她,并没有让心里感觉好受些。
[我是不是太野蛮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太强?还是她太弱?]
周醒噘着嘴巴盯手机,一动不动,等待回复。
[是你太强了吧,周凌脑袋上缝了三针呢。]冯念说。
[我当时太生气,只想把手表摘下来,没想到弄伤她,也没想烫到她。]
周醒躺倒在床,万分懊恼。
冯念也许在忙,一时没回,过了几分钟才发来消息。
[亲爱的,你知道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尤其是爱你的人,或者说好感。]
周醒老实巴交说不知道。
冯念说:[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漠视。不论是爱还是恨,都需要激烈的情感支撑,都一样的强烈和深邃,唯有漠视,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你觉得她在对你耍心眼,或许你的判断是对的,那为什么她不对周凌耍心眼?因为她对周凌已经做到了完全的漠视。你要是真的下定决心,不再喜欢她,就别跟狗似的,稍微听见点动静就迫不及待跑出去看!]
咦?
[你咋知道?]
周醒挺身四望,在她身上安监控啦?
[我什么不知道?]
冯念完全可以想象当时场景
:[我家狗就这样。]
[我忍不住咋办?]
周醒苦恼。
冯念:[往死里忍。]
手机放下,周醒来到书房,站在孟新竹沙发床一侧。
她止住眼泪了,抱着电脑在工作,敲击键盘的手很漂亮,却伤痕累累。
抬起头,她用眼神问询——还有什么事情吗?
周醒对上她绯红的眼眶,心中自责,双手交握身前,正儿八经给她鞠了个躬。
“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不小心烫到你,捏痛你的手,还把你扭伤。行,便换了泳衣下水。
在水里她可以快速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事。
然而脑海中反复映现的,是孟新竹泪流满面的一张脸。
站立在盥洗池边,小心搓洗着木雕上沾染的污垢,眼泪大颗大颗落,面上却没有太多表情。
周醒忽然很想知道,她当时在想什么。
伤心、懊悔、有苦不能说,或都有,或什么没有。
周醒至今不解,孟新竹这通反复到底是为哪般。
就不能态度强硬些,直接搬出去吗?还是周凌又说了什么威胁她?
周醒想过的,她根本就不惧怕威胁,就算周凌跟阿嬷告状,造谣她们做了什么,她也完全不怕。
她想法很天真,大家开诚布公,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就在一起好啦。
一个父母早亡,一个父母离异,天高皇帝远,阿嬷也管不了,她们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太过出神,没留意,跟对面泳道来的老头撞了脑袋。
“哎呦!怎么不看着点。”老头骂:“没长眼呐。”
周醒抹脸,看一眼泳道轨迹,“那你干嘛横穿?懂不懂规矩?”
“老子想怎么游怎么游!”老头还冲她泼水。
没兴致了,周醒直接上岸,“有本事过马路也这么横,早晚被车撞死。”
“你再说一遍!”老头横臂指她。
周醒从来尊老爱幼,“我说你有本事过马路也这么横,早晚被车撞死,听到没啊死老头!”
她说完就跑。
洗完澡离开场馆,刚才的事周醒并没放在心上,她一天跟人吵八百回架,没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早被气死了。
回去的路上她接着琢磨,觉得自己想法确实太简单,太过理想化。
也不是为孟新竹找借口,就像冯念说的,万一真有什么隐情呢?
偷盗犯法、抢劫犯法、杀人犯法,可罪恶每天都在发生。
老师家长天天教导,认真学习才能拥有美好未来,可未来那么遥远,孩子们现在只想自由痛快地玩耍。
懂得许多道理,仍是过不好这一生,世间事,并不是1+1=2那么简单。
踢飞脚边的小石子,周醒长叹了口气,举头望,天还没黑尽,月亮已经出来了,倚着云流,像河边一只喝水的小鹿。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前方,周醒蓦地抬头,蹙眉细看。
两个年轻女人并肩走在小区平台的塑胶跑道,其中一个她再熟悉不过,针织衫外面仅是挂了件薄外套,头发都没梳过,只是换了条裙子和外出的小短靴,右手拖只很大的行李箱。
与她并肩而行的女人踩着高跟鞋,酒红大波浪风里嚣张地舞,长款黑色毛衣裙下,屁股左一扭,右一扭。
周醒不动声色靠近,听见大波浪跟孟新竹讲话,“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温柔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