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厉廷澜这一把鬼刃煞气实在太重,平日里都靠郁绘亲手镇压,若要将它带出冥府,需得为它打造一把刀鞘,封住它的厉鬼之气不可。

因此,他们便在冥府多停留了两日。

幽冥建造在一株极其庞大的桃木之上,鬼门位于桃木树冠顶,与昆仑和人世间都不同的是,冥府鬼城的城池是沿着桃木巨大的枝干所建,一层一层往下延伸。

提及冥府阴司,给人的固有印象便是阴森可怖,鬼气弥漫,沈丹熹初入冥府之时,所见所闻也确是如此,只不过这日从森罗殿中出来时,所看见的不再是昏黑阴沉的天,而是一蓬蓬绯红的霞云。

不,不是霞云。

一片绯影飘入视野,沈丹熹伸手接住,才看清落入手心的乃是一朵桃花。

那一蓬蓬散布于鬼城上空的霞云原来是一簇簇盛放的桃花,桃花成了这幽冥之中唯一的颜色,飘飞的桃花瓣将鬼城幽暗的街道都映衬得唯美起来。

“幽冥竟还有这样的景色。”沈丹熹走入鬼城街道,像是走入一场花雨之中。

漆饮光抬步跟在她身侧,抬手从她发髻上捻下一片桃花瓣,笑道:“我初次见时,也很惊讶,当初听城里的老鬼说过,这桃木花开得快谢得也快,有时一眨眼桃花就飘满了整个冥府,再一眨眼又消散干净,花开花谢全看冥主的心情。”

沈丹熹闻言,倒也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卷关于冥府创立之初的书卷记载,这整个冥府都建立在桃木之上,冥主便是桃木之主,最初时冥府并没有这样森严的秩序,是后来才逐一建立的。

这些桃花似乎对城中鬼魂有滋养的作用,桃花一开,原本还算冷清的街道,瞬间就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鬼魂给塞满了。

鬼魂们对桃花极为渴望,却不敢直接从枝头上摘花,只敢聚集在花枝下,捧手去接飘落的花瓣,然后将收集的花瓣进行炼化,融入自己的魂中。

沈丹熹合拢手心,握住桃花感应了片刻,从花中感受到浓郁的阴气,这些阴气之于鬼魂,便如灵气之于修士。

是以,每每花开,都是鬼城之中的一场盛宴。

沈丹熹和漆饮光这两个外来者,并不需争抢桃花中的阴气,只以观赏的眼光去看,也觉满城桃花赏心悦目。

漆饮光从沈丹熹手心里捻走桃花,随手送给了身旁的一只鬼魂,说道:“殿下,难得赶上花开的时候,我带你去个地方,趁着桃花未谢。”

不等沈丹熹答应,他便已唤出雀翎剑,伸手过来将她拉上剑身,往鬼城最高处飞去。

奈何今日外出的鬼魂实在太多,天上地下都飘满了鬼影,漆饮光担心桃花谢得太快,急着赶路,雀翎剑剑光呼啸,有时避闪不及,免不了冲飞几只飘荡的鬼魂。

鬼魂被擦身而过的灵剑剑风卷成了一只只陀螺,骂骂咧咧的诅咒缀着剑尾传来。

“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没看见有魂吗?这么着急赶着投胎啊!”

“啊啊啊谁来拉我一把,

三魂七魄都要转飞了。”

“要死啊,魂都给爷刮走了!”

漆饮光伸手往空中飞快抓了几把,将半空还未飘落下去的桃花拢住,朝那群叫骂的鬼魂撒过去,身后的骂声顿时消停了。

接到好处的鬼魂立即改口,喊道:“爷,你才是爷,你飞得快,多接点桃花撒给我,事后让您撞个百十来回都没问题。”

沈丹熹扑哧一笑,“天女散花呢?还不快走。”

漆饮光一瞥身后涌来的鬼影,在被鬼影淹没前,冲出了这一座鬼城。

剑光最后落到桃木最顶端的一根枝杈上,那根桃木枝很小,撑不起一座城池,且位置也十分偏僻,枝上只架了一座简陋的亭子,亭中一方石桌。

这亭子看上去少有人来,无人修缮,显得破破烂烂,亭沿的美人靠断裂了好些缺口,险伶伶地矗立在那一根枝头上。

但从这里望下去,却能看到一副绝美之景。

一重一重的桃枝从脚下铺沿开,越往下越是宽广无垠,盛开的桃花枝穿插在鬼城阴沉沉的建筑当中,因冥府鬼魂尽皆跑了出来,满城都飘荡着鬼火,鬼火将桃花镀出莹莹的光晕,很是好看。

一条映照着簇簇鬼火的河流,蜿蜒地环绕在鬼城边缘,隐约能看见河岸两侧赤红的彼岸花,以及河床之上一艘艘渡魂扁舟。

沈丹熹看了一会儿l景,目光慢慢敛回,转而偏头看向身侧人,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被他找到,想来当初他在鬼城待过许久,沈丹熹心里当然清楚他当初为何会来冥府。

“漆饮光。”

漆饮光原本望着忘川河上犹如叶片的渡魂舟,闻声转过头来,与她的目光碰上。

沈丹熹喊了他的名字,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见过了别人因爱而生的忧、因爱而生的怖,她不希望自己也堕入这样的处境中。

漆饮光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什么,眉眼都沉寂下来,心脏缓缓悬吊起来,视线移到她的唇上,就像是在等一个最终的判决,他从未有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时候。

沈丹熹张了张嘴,她很少会像这样犹豫不定,心绪比冥府上空乱飞的桃花还要杂乱,到最后也没能说出直白拒绝的话来,只道:“漆饮光,我永远也不可能拿出同等的心意来回应你。”

她以为会看到他露出失望的表情,没想到,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个陡然松懈下来的笑。

漆饮光眉宇舒展开,唇角勾出笑纹,就连他的眼中也露出魇梦中那般溺人的波光,说道:“我不求你拿出同等的心意来回应我,沈丹熹,你的这一句话,你的一点回应,就已足够令我高兴很久了。”

“为什么?你不会觉得这很不公平么?”沈丹熹不解道。

“这有什么不公平的吗?”漆饮光伸手牵过她的双手,做了一个捧握的手势,“沈丹熹,是我未经过你的允准,自顾自将自己的一腔心意摆到你面前,你就算任由它落入尘土,也谈不上什么不公平。”

“更何况,你还伸手接

,还在为我考虑这公不公平。殿下?,你其实比你自己以为的,要温柔得多。”

就像幼年时一样,在清川水泽里,她为了走出水泽,明明也在水雾之中来回打转得气急败坏,身上被黏湿的水汽浸染得浑身湿透,可感觉到他的颤抖后,还是在一边寻找出路的过程中,不忘一直用灵力烘着他的绒羽。

他们彼此最为不对付的少年时期,她分明拿捏住了当时的他最在乎的软肋,却还是用灵力锁住羽上的妖力,让那一支翎羽的颜色始终鲜艳。

她从来没有变过,还是那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沈丹熹。

漆饮光说着,笑意越发深浓,若不是现下他的尾羽不够艳丽,不够好看,他都恨不能要立即开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