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隆见张师傅倏忽变色,顿感尴尬,然而这不怪刘隆,张衡的变化确实太大了。
往日俊逸儒雅的文人墨客,变成了干巴巴的瘦黑老头,变化之大就好比一个帅小伙从西藏骑行归来。
刘隆的神情一滞,心里念叨: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忙起身迎上张师傅,脑海中不断浮现张师傅风吹日晒,被野兽追、被野人砍、被毒虫咬、躺在榻上喝汤药等等凄苦场景,顿时热泪盈眶,与张师傅执手相看泪眼。
“张师傅,你辛苦了!”刘隆饱含热泪地上下打量张衡,禁不住又道:“你瘦了,也黑了。”
小皇帝紧紧握住张衡的手不松开,他那被“你是谁”二个字挑起的怨气与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变成了哭笑不得。
“圣上,你长大了,而臣老了。”
张衡感慨万千,当初那个清隽秀雅的小郎君变成大人的模样,脸皮变厚了,连眼泪也说流就流,隐约有高祖遗风。
刘隆牵着张衡的手,请他坐下,自己回到主位,斩钉截铁道:“张师傅年富力量,怎么能说老呢?张师傅至少还能为朝廷再干五十年。”
张衡一想到耄耋之年,还要颤颤巍巍地为朝廷做事,不知道该欣喜皇帝的赏识,还是心酸自己的处境。
“下臣多谢圣上抬爱。”张衡接着前头问:“请圣上为新历法命名。”
张衡对于自己编订的历法颇为自得,这可是自己呕心沥血,远超前人之作。
刘隆闻言,沉吟起来,倒不是思考名字,而是在思考历法的可行性。
他虽学过天文算数,却不精通,但是大汉除了张衡这个被历史签字盖章的科圣,他不知道信任谁。
而且,张衡就是主管天时星象的太史令。早年有过一次关于历法的讨论,张衡也是力压一众人等。
凡事变则易,易则通,通则久。
就它了。
刘隆下定主意,抬头正色道:“就叫《延平历》。张师傅,能和我讲讲里面的原理吗?”
张衡闻言笑起来道:“当然能。”
由于张衡的想法太超前,即便是同僚也不能了解他,唯有几l个徒弟知他所想。
张衡长恨他人愚笨,脑子都被圣贤书塞成了榆木疙瘩,他人又道张衡癫狂,两两互相看不顺眼。即便张衡有心为别人释疑,众人也多不愿听或者听不懂。
但是皇帝与旁人不同,详细讲解,他是能听懂的。于是,张衡侃侃道来,又取了纸笔,为皇帝详细讲解。
新上任的《延平历》延续之前的历法型模,也是阴阳合历,但比以前的历法更准确,有不少创新之处。
刘隆听完,赞道:“张师傅博学多才,在天文算数一道无人能敌啊。”
张衡闻言,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谦虚道:“此历法非我一人所做,全赖圣上提点,以及太史府和诸弟子的共同努力。”
刘隆道:“都赏都赏。”
张衡闻言,脸上流露出开心的笑容,忍不住和皇帝徒弟分享起在南方见过的好东西,道:“臣与伯姚女史给圣上陛下上贡了一件好物,此物提神醒脑,气味清芬,有强身健体,滋阴补阳之用。”书以位居二公为目标,自己将张师傅看作科技人才,但张师傅心中会不会有委屈呢?
“论文采,张师傅堪比司马相如班固;论吏干,张师傅才可当二千石;论经史,张师傅贯通古今,不输马师傅。”
“然而,在天文算数地理天工一道,却无人能与张师傅匹敌。天不生张师傅,谁能知道被称为灾异的日食月食是自然天象?农人又不知多久能用上高效省力的农具和精密的历法?”
“这些其他人不会做,全大汉唯有张师傅一人而已。”刘隆郑重地看着张衡,重复道:“唯有张师傅一人而已啊。”
“汉赋无张师傅,有班固之流;朝政无张师傅,有马公、刘公、李公、杨公之属;经史无张师傅,有挚公马师傅许师傅等人。但是天文算数地理天工,没了张师傅,就再没有其他人了。”
学而优则仕。读经史长大的张衡为臣做官,自然想致君尧舜上,忝列二公,光耀门楣。杂学虽好,但为兴趣。
然而,张衡听皇帝一席话,一股热流从心中涌现四肢百骸,喉咙更是哽咽难言。
他此时仿佛是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恨不得大声呼喊得遇知音。
刘隆见张衡差点失态,心中涌出愧疚。
上辈子吃了太多大饼,他自己如今也学会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