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为着周济言有空回家吃饭,周家餐桌边人难得的齐整。
周琨钰医院里事忙,是最后一个赶回来的。
院落里,周承轩在鸽舍前立着,他上了年纪后喜穿唐装,更显儒雅。冬日天黑得早,鸽子早已归笼,这会儿l他伸着指节,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
听闻周琨钰匆忙脚步,没回头,先是唤了声:“阿钰。”
才转眸冲她笑笑,眼神却威严:“走那么快,不成体统。”
周琨钰放慢步调,也不说“怕您等急了”这类的话,只柔润的扬扬唇:“是,爷爷。”
“洗手来吃饭吧。”周承轩背着手先进屋去了。
周琨钰多看一眼他方才瞩目的鸽舍。
她们又与鸽子有什么分别呢,不能飞,就剪断翅羽。看起来天空朗阔任鸟飞,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每一次展翅,其实那一道道隐形的路线早已既定,所以只余灰扑扑的一双眼。
周琨钰洗手进屋,餐桌边坐下。
周承轩问起周济言在德国所了解的前沿医学,周济言一一细致答了。
周承轩显然是满意的。
微微颔首:“那么股份的事……”
周济言早已是内定的下一任继承人,只是周承轩习惯了大权在握,把自己手里股份抓得牢。这下为了方便周济言出去谈合作,才舍得又把股份放出一些给周济言去。
这件事,在餐桌上便算谈定了。
周济言也不道谢,只淡淡点头:“我会好好干的。”
这时调羹擦过碗沿,发出一个不和谐的“呲”音,所有人望过去,周济尧轻转着自己手腕子笑:“今儿l跟盛宣打高尔夫,拧了下。”
解释自己为什么调羹撞到碗沿。
正事谈完,餐桌上恢复“食不言寝不语”的老讲究,所以连咀嚼声都不能太大。
吃完饭,周琨钰准备回房。
路过院落转角,却听假山背后,沈韵芝和周济言的对谈低低传来。
沈韵芝惯会挑地方,这是周琨钰回房的路,到了这时间,除了周琨钰,没人会再往这方向走。
沈韵芝:“你今天做得很好,爷爷转了股份,就是不能露出欣喜的样子。固然这是他信任你,但老爷子疑心重,你一高兴,他保不齐开始想自己是不是放权得早,吃了亏。”
“是。”
“你看阿尧,不也是进步了?就算再气老爷子的这个决定,也知道不该露声色,这不比他刚进门的时候强许多了?”
“您教得好。”
沈韵芝轻哂一声,嘲讽语调。
没有任何人知道,周济尧是周晋鹏在外的私生子,三岁时领回周家来,当作沈韵芝所出养在膝下。
周琨钰望着院落里的青竹,微挑唇角。
这便是她们的生存模式。
喜,怒,一切情绪都不由得她们自己。脑子里已形成本能,任何情绪冒出时,首先想
的便是会给自己带来怎样后果。
她没再听下去,脚步放轻,回了自己房间。
辛雷的忌日渐远,辛乔与辛木的情绪恢复往日平静。
春节前的最后一件大事,便是辛木的生日。
和辛乔不一样,辛木很喜欢过生日。大概她从小生病,生活中能畅享快乐的日子本就不多,而每年生日都象征她一次小小的胜利,象征她又一年闯过了鬼门关。
今年顺利做了手术,生日更是具备了特别的意义,从此没有病厄,只余健康。
只是不凑巧,今年辛木生日时,辛乔正好要去外地培训两天。
于是她提前两天给辛木过生日。今年没在她们家街口附近的蛋糕店订,而奢侈的订了个巧克力冰淇淋蛋糕。
奢侈之一在于,这种冰淇淋蛋糕有些贵。
奢侈之一在于,往年辛木身体不好,很少能吃这种冰的食物。
辛木吓了一跳:“太、太大了吧。”
“不大。”辛乔说:“今天吃不完,冻冰箱里慢慢吃。”
每年给辛木过生日她总有一些些尴尬,因为要唱“生日快乐歌”。这与她性子太不相符了,而且还是她一个人,独唱。
但她还是会很认真的唱,很大声的唱,拍着手。
当辛木阖眼吹蜡烛的时候,她也会悄悄阖上眼。
因为她每年都不过生日,所以便把自己的生日愿望攒到这里来许。每年的愿望都一样,很简单的五个字:“祝木木健康。”
给辛木过完生日的第一天一早,她赶往津市的培训。
她没有告诉辛木的是,培训第一天下午的课程没有排满,如果结束得早,她还有机会赶回邶城陪辛木过生日。
没说是怕做不到,反而令辛木失望。所以这天培训结课后,她立马带上提前收好的行李,一秒不耽搁的往邶城赶。
晚饭是赶不上了。不过到家大约九点,还赶得上在辛木生日这天,对她说声生日快乐。
抵达高铁站,考虑时近年节的邶城路况,她果断选地铁。转了三趟车,邶城那些老线路的地铁,地铁站设计不算多合理,楼梯上上下下,她跑出了一身薄汗。
一路跑到旧筒子楼,上楼梯时脚步又开始放缓。
怕辛木知道她是这样一路匆匆的赶回来,又觉得自己给她添负担。
她设想得很好,在防盗门外多站两秒,掏钥匙开门,那时额上的薄汗也干了,她会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辛木说:“木木生日快乐。”
辛乔小小的英雄主义情结作祟,就觉得还,挺酷的。
拿钥匙开门,剩余的几把钥匙扫在防盗门生出的铁锈上。室内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暖黄灯光:“木木……”
后半句话消了音。
周琨钰怎么在啊?!
而且还在她家沙发上,跟她妹妹坐在一起,吃着她买的巧克力冰淇淋生日蛋糕。
凭什么啊?!
她把包卸在门口的电视柜边,我先走。”
辛木看看周琨钰,又看看辛乔,对眼前的局势有点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琨钰来她们家倒是知道冷了,难得臂弯里搭了件大衣,上好的羊绒做成大衣也轻薄薄的,柔顺的被周琨钰拿捏。
辛乔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周琨钰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旧筒子楼的声控灯一层亮,一层不亮,明明灭灭间,像什么人起伏不定的心情。
辛乔一路埋头走,旧旧的窄街里灯光不明晰,尤其冬夜里,连那种路灯的昏黄都开始泛灰调,让夜色反而更浓似的,为非作歹的裹住人。
辛乔一直走到路灯青黄不接、灰暗的最深处,正当周琨钰以为她要把自己送到街口车里、全程不发一言的时候,她猛一下子转过身:“这就是你所说的放过我?”
她还穿那件短款飞行员式的棉服,身姿欣长,灯光太暗了,瞧不清她的五官,只觉得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周琨钰脚步一顿,轻声问:“你需要我放过你吗?”
明明面对她时那么平静。明明淡漠到好似跟她多待一秒都是负担。
明明可以决绝的否定掉她做朋友的提议。
明明可以做到连一向自诩理智的她都做不到的事。
辛乔不跟她掰扯这些,忽地问:“你凭什么吃我的冰淇淋蛋糕?”
周琨钰微一怔,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