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首钢琴曲而已。对柴米油盐的生活来说,那是奢侈,不是必须,谁又能感兴趣多久。
只有辛乔在想:不知今晚周琨钰穿什么颜色的晚礼服。
这样想并非她怀着什么绮思。而是她发现,她其实太不了解周琨钰了。她不知道周琨钰会弹钢琴,也从未见过周琨钰穿晚礼服的模样。她眼里的周琨钰,是很片面的薄薄一层。
所以她敢想下去。
她想象周琨钰坐在聚光灯下,光晕在那柔顺的乌色长发上铺开淡淡圆环。周琨钰的锁骨线条很美,如果从礼服领口露出来,会像托住一个春天的花枝。
可接下来,她便无从想象了。
她不知道周琨钰穿礼服是什么样子。甚至隔了段时间不见面,周琨钰那张清润的脸,在她脑中都有一些些模糊了,像隔了一层起雾的窗玻璃去看。
这样很好,脑子里连具象的画面都不能形成,说明周琨钰这个人,是真的快被她忘掉了。
晚会录制顺利完成,她们收队,登车驶离演播厅的时候,她看到路边一辆白色保时捷。
没看清车牌,不知那是不是周琨钰的车。
就当是吧。
钢琴乐声吊住的一丝牵连那么缥缈,夜风一吹便跟着晃。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中,她们像过往无数次一样,一个向左,一个往右。
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薄薄的乐声像一根蚕丝,隐形的拉在空气中越来越细,直到终于不堪重负般断作两截,在夜风里飘摇。
辛乔耳畔好似听到“啪”的断裂声轻响,她知道,她和周琨钰,从此又是陌生的无牵连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还会再见到周琨钰。
时近年节,对大部分人来说,充满对阖家团圆的期待。对辛乔和辛木来说,却没那么好过。
又一场雪后,她们迎来了辛雷的忌日。
辛木那件纯黑的大衣,不入流的聚酯纤
”
辛乔:别弄了,再去给你买一件。?[”
辛木一下子不说话了。
过了半天,垂头丧气的说:“不用了。平时也不会穿,不想买。”
辛乔也没再坚持。
她当然知道,辛木纠结的并非这件外套。
姐妹俩坐车去了墓园。
辛乔背着个大大的包,放在地上,先到管理室借了扫帚,把墓旁边的落叶和灰尘扫干净。
又从包里拿出块抹布,走到一边拧开水龙头浸湿,来回擦拭着辛雷的墓碑。
辛木站在一旁,看着她冻红的手指:“姐,冷么?”
辛乔:“不冷。”
抹布收到一边,献上一束花,又拿出包里的碗碟,摆上砂糖橘、苹果,还有一碟辛雷生前爱吃的卤牛肉,又接连斟满三杯白酒,沉默的洒在辛雷墓前。
天空透着茫茫的灰,一只鸽子振翅飞过。
一阵浓烈的白酒气中,辛乔叫辛木:“过来磕头。”拿了张纸给辛木垫着。
她们是老派而传统的家庭,跪天地,跪父母,跪天地间的正道和自己的良心。
辛木跪完以后换辛乔,风起的有些大,她得一直按着地上的纸,而散落的碎发被风乱撩着挡在眼前,让她有些看不清墓碑上辛雷的黑白照。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站起来,看到辛木眼睛还是红的。
辛雷走了已十年,到现在辛乔已可以相对平静的面对这一天。来扫墓时沉默寡言,和她平日里并没什么不同。
其实想想,辛雷刚出事的时候她也没哭过,那时事太多了,办葬礼、选墓地、走各种程序,又要算辛雷生前的积蓄加上抚恤金,怎么才够两人的生活费、学费和辛木的手术费。
一直到她参加工作,日子才相对没那么难了。
回程的车上,辛木还是蔫蔫的。
辛乔看她一眼。
有时候辛乔尽量让自己冷酷,冷酷地不愿去相信,辛木对这一天的反应会比她还大。辛雷过世的时候辛木才四岁,她们妈妈远走的时候,辛木更是才两岁。那么小的孩子,能有多少记忆?
每次扫墓,辛木却要足足消沉好几天。
这天下了车,辛木走到旧街口,忽地不愿再走,埋着头,双手插在黑色大衣兜里,鞋在灰扑扑的路面上来回来去踢着。
辛乔背着大包,那些碗碟都收回来了,还有辛雷墓碑的砖磨损了一块,她捡来装在包里,想去找地方配一块一模一样的。
此时大包沉甸甸挂在她肩头,来回磨着她肩胛骨,她回头叫辛木:
“快点走了,你不冷么?”
辛木埋头不说话。
“辛木。”
还是不说话。
辛乔忽然觉得好累:“你别在这种日子跟我闹脾气好么?”
辛木忽地转身就跑。
辛乔一愣,在心里暗骂一句,背着包立刻追了上去。
“辛木你不要跑!你别跑!”
尽管做完手术,她还是不放心。
辛木分明听到她说话了,步调慢下来,也没慢多少,变成飞快地走。等辛乔追上辛木的时候,她已经走到大路边,招手拦了辆出租正要上去。
辛乔上前一把攥住她胳膊,嘭一声甩上门,对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她不坐车,您先走吧。”
车开走后,她尽量压着自己的怒气:“你搞什么?你要去哪?”
辛木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我想去找周医生!”
辛乔一愣。
语气稍有些生硬:“你去找她做什么?她说得很清楚,让你忘掉她。”
她的态度也说得很清楚,让我也忘掉她。
“好,我忘掉周医生。”辛木抿着嘴角,一滴眼泪就顺着她侧颊的弧线滑进去:“那我想去找周琨钰姐姐,行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