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月明星稀的时候,小小的院子里满是光怪陆离的粼光。

殷九弱向前一步又后退一步,呆呆地把白瓷杯拢在手指间轻轻地按住,慢慢加大力度直到疼痛传导全身。

好找回一些现实与梦境的区分。

烫好的酒洒在桌上,再缓缓流入砖地发出沉郁的滴答声。

这不是殷九弱第一次梦见这样的场景了,曾经那个黑暗的噩梦早就因为女人而烟消云散,现在梦见的全是女人的幻影。

白衣胜雪的女人或立或坐,在繁星下、山野间、软床上向她招手,再她走进后消散,是一种残忍的温柔。

就比如刚才她跑到城外不也只见识了一场幻影破灭。

殷九弱低头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尚有余温的酒杯暖着她的手。

已经不太敢随意发出声音了,怕惊扰了求而不得的幻影,就算是幻影,多停留一瞬也是好的。

她静静站在庭院中央,不知是泡影还是真实的女人也一动未动,如星粼光漂漂浮浮,唯有地上那雪白衣襟被风呼呼吹动,发出衣料厮.磨的声音。

新年的夜风吹起扶清银色长发上的白绸飘带,白绸时不时遮住眼睛,她整个人太像是虚幻的。

殷九弱注意到扶清是赤足的,半是透明半是白皙的脚轻轻地踏在青色的水洗地砖上。

用力太大将手中的酒杯捏出裂纹,割破了殷九弱的手指,鲜红的血将白瓷染红,被月光照成模糊的颜色。

下一刻,女人盈盈地踮起脚来,想往前走又犹豫不定,像是随时就会飞走。

她眼睛依旧无神无光,只是好像在努力地露出笑容,她清冷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神情,委婉清纯得像是初生的海.棠。

好像已经有一刻钟了,女人有一刻钟没有消失,还停留在自己面前。

殷九弱紧张到微微眩晕,她像猫儿一样敏捷无声地穿过庭院,站在不高的青砖台阶下仰望扶清。

“你……是真的吗?”殷九弱咬着牙,声音冷郁地问了一句,“若是假的话,你现在可以消失了。”

说完话,她疲惫地阖上眼,过了一会儿再睁开。

发色浅银的女人微微弯腰,清浅的鼻息打在殷九弱唇边,无神的眼睛找不到焦点。

远方的街道因为新年的关系,即便人群稀少,到了这儿更是四下寂寂的没有一个人,也是灯火流溢的。

夜深露重,小院外池塘里的蛙声嘹亮,小院里灯影融融,殷九弱呆呆地看着女人清冷无神的面容,有灯光穿过两张面孔见的狭窄距离,投下绚丽的光影。

女人慢慢伸出手,殷九弱感觉到了她手心里熟悉的温暖,手抖了一下。

下一瞬,她终于抱住了扶清。

是真实的身体,有被风吹冷的体温,不像泡影也不像梦里的影子那样,毫无温度。

她并不敢抱得太用力,这样的扶清像一尊好不容易粘好的琉璃雕像,似乎稍不注意就会把

她揉碎了,变成飞鸟,碎成光尘,化成细雪消失不见。

“扶清,你回来了吗?这次不会走了吧,九弱叽里呱啦一阵说话,白皙的小脸通红,又跑去箱子里翻找,只找到一团云雾般的金色轻纱,应该是仙鹤童子留给她当帘子使的。

轻纱冷滑如冰,殷九弱捂在怀里一会儿就热了起来,拿出钩子挂在窗户上。

将院子里的香烛拿回来,殷九弱一阵忙乎,点燃琉璃灯,烧热炉火,点燃熏香,再点了三四个无烟炭,将屋子熏得暖意融融,清香宜人。

点亮最后一盏灯的时候,殷九弱一下反应过来扶清的古怪。

前前后后她忙了一柱香,但是女人怎么还是独自站在原地,裹着她的衣服,娇娇弱弱的。

殷九弱放下手中的火折子,取来干净的水净手后,才走到扶清身边,再次握住女人的手。

明明房间里的温度已经高了起来,扶清的体温还是冰冰凉凉的,清冷面容没有丝毫表情,墨色眼瞳微微呆滞,浸透着凋敝枯萎的雪意。

“扶清,你怎么了?”殷九弱心疼地把女人抱起,最后抱回床上,让她坐在自己怀里,裹上绒被,想将扶清暖热一点。

她摸了摸女人的脉象,此刻的扶清非人非神非魔非鬼,好像什么也不是。

更像是一团混沌初生的清气,勉强凝聚人形,所以思维迟滞表情淡漠,只能说比布娃娃好上一些。

探入扶清的灵海里,殷九弱惊诧发觉女人现在……五感尽失,完全无法感受外界的事物和变化。

或许略微残存一点点的触感,就像困在黑暗里的雀儿,拼命想飞出牢笼。

“扶清,姐姐,你还认识我吗?”殷九弱小心翼翼地搂紧女人,低声问道。

甫一问完,她又笑自己笨,扶清现在说不了话,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光,可能也并不认得自己是不是殷九弱。

好在依靠残存的触感,女人缓缓抬头,失焦的瞳孔满满映照得都是殷九弱的模样,她伸出双臂,环上殷九弱的肩,贴紧对方的心跳。

她轻轻地动了动素白的手指,想要触碰殷九弱的脸,动作却笨拙缓慢,没有视力也找不准地方。

“姐姐,我在这里。”

虽然扶清听不见,但殷九弱还是温柔地低声呢喃,一边紧紧握住女人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传递着热量与温度。

似乎惶恐不安的情绪被殷九弱驱除了不少,扶清蜷缩着身体,用力地依偎着殷九弱,银白长发从玲珑锁骨一路垂下,没入山峦连绵的景色中。

略一低头,殷九弱再次看见那双晶莹透明的赤.裸的双足,扶清乖乖地裹着她的外衣,无神迷茫的眼睛,像是有些羞怯地望着自己,外衣上的缎带在风里轻轻地飘了起来。

“我去给你煮点茶,放蜂蜜的那种,好不好?”殷九弱搂住扶清的腿弯,要把人放进被窝里躺一会儿。

谁曾想女人不依不饶地环着她,墨色的眼瞳里清幽幽的,不言不语,但就是不肯放手。

“我不走,只是去那边,”殷九弱目光灼灼地望着扶清,用手指了指厨房,“烧水煮茶,很快就过来。”

女人不为所动,目光平静红唇抿紧,将殷九弱搂得更用力,呼吸间有几分气喘,整个人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但就是不想让殷九弱离开的意思。

殷九弱无奈地笑了起来,修.长指节轻轻捏住扶清的脸颊,“难不成要我把你抱着一起过去吗?也不是不行。”

扶清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见此刻殷九弱白净面颊上宠溺的笑容,仅能感受到脸上柔柔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