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霖脉脉,清寒刺骨,魔界反倒是一片红火,枫林残花,流水潺潺,更有金银作地,白玉为帘。

山石林立,花木扶疏,因为少主和修罗王女成婚的缘故,几乎每一处山水风景都昭示着大喜的热烈气氛。

镇风楼全部翻新改造了一边,再无那种死气沉沉的煞气感,而是金光灿烂粉雕玉砌,处处透着喜庆与恢弘气势。

魔族少主与修罗王女九九八十一天的婚礼大庆,已经让九洲大陆皆知,就连寻常百姓、山间精怪都对婚礼的流程了如指掌。

先是修罗界到魔界的婚礼巡游,九洲最顶级的连环画师、写书人、说书人全程观摩,为这二人撰写婚礼纪事,带图画的那种,还被命名为《莺歌》。

据说等婚礼洞房后,还有长达二年的蜜月旅行,也会全部记录下来。

镇风楼的偏殿里,焚椒兰、熏瑰草,烟斜雾横,绫罗绸缎鼎铛玉石,随处可见。

十几位绣娘跟在殷九弱身旁,拿出一件又一件喜服给她试穿,长袍广袖的,深衣翩然,圆领袍衫……

仅仅一个箱子里就摆了好几十件。

“这么多婚服,穿不过来吧?”殷九弱被殿里的香气熏得头晕目眩,明艳招摇的面孔满是无奈之色。

“怎么会呢,”修罗族的绣娘笑容喜庆祥和,“摩刹殿下,我们小王女的姐姐说了,一切都按小王女的意思办,你们可是要在九洲巡游的,每天换一件婚服,我们还怕不够呢。”

殷九弱沉默地看着绣娘们喜气洋洋地给她换下一件喜服,实在是换了好几天的衣服,麻木了。

不过,能顺利成亲就好了,等正式和修罗族联姻后,魔界特产灵药灵果的销路能够大大打开。

虽然是和修罗族六四分成,但只要经营得当,有了灵石就能更好地招兵买马,提升魔界实力,让族人从以前的大战中恢复过来。

而她也会在这些事情尘埃落定,井然有序后更专心地修炼,争取早日获得吸收上古魔尊传承的资格。

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波衣裳配饰的试穿完成,殷九弱终于得了半分清净,急忙缓步离开偏殿,出去散散步。

远远地,二王也穿着颜色鲜艳的锦缎长衫走来,二人脸上皆是疲惫也掩盖不住的喜意。

“我的殿下啊,所有的请帖都发出去了,与我们交好的族类都会派人参加,”鹰王尽职尽责地介绍,“据说神族也会有人来,算是与我们重修旧好的一大步。以后和平发展,再现我们这方小世界的繁荣景象。”

“异界的封印暂时稳定,小殿下又寻得如意美人,我们这颗老心算是放下了,以后还能出去转转,”鹰王十分感慨。

殷九弱长身玉立,乌发用珍珠宝石翟冠高束成马尾,腰悬美玉禁步,魔界天空的烈焰与冰霜映得她容貌愈发精致贵气。

“嗯,务必将所有人都安排妥当,凡人百姓有赶来参加婚宴的,便安排在界外的客栈休息用饭。到时,我与岁歌出

去敬一杯酒就好。”

狼王依旧是稳重十足的模样,如今我们与人通商,贸易往来,以物换物大大补充了当年大战后的损耗。殿下您回来后的这些年,魔族的人口出生率都上升很多,相信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

鲸王嫌弃地挤开狼王,啧啧两声道:

“行了,咱们殿下大喜的日子,少谈那些政事,这五百多年来殿下殚精竭虑还不够啊,让她休息几天,松快松快。”

“也是也是,是我老糊涂了,还没问过殿下您和岁歌王女相处得如何呢?”

“我们……相处得不错,她是我流落凡间时的旧识好友,彼此还算了解对方的性情。”

一向多愁善感的鲸王已经眼底含泪,“这样就好,您终于能彻底与上一段感情撇清关系,以后那位就算认出您了,又能对有妇之妇做什么呢,恭喜殿下啊。”

“是啊,彻底再无瓜葛,”殷九弱笑着垂眸,发现自己已经能对扶清一笑而过。

那些旧事心伤永远尘封便好,虽然忘不掉,但不再记起,不再为之感伤就会很好。

“魔尊泉下有知,您成家立业,又出落得亭亭玉立,肯定欣慰不已。”狼王感叹出声,“我们二个老家伙也算是完成了魔尊的嘱托。”

闻言,殷九弱的眼神有一瞬的黯淡,她几乎没有任何有关母亲和娘亲的记忆。

只是常听二王说当年魔尊有多么英勇无畏,意气风发,令二界六道无数人倾慕。

而她这位娘亲应该在神界所谓的神狱里,不想见她,更不想承认有她这么一个女儿l。

不想见便不想见,本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是她私心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想看看那个是自己的娘亲的人,长什么样,就看一眼不多打扰。

“我娘亲……她应该不会来的吧。”她呢喃了一句,用着自嘲的口吻,“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至少在魔界里,她没有找到一张娘亲的画像,连侧影都没有。

据说,她娘亲离开前,要求母亲把全部画像、信物,任何有关她的东西都烧个一干二净。

听闻此言,二王全都说不出话来,魔尊和那位司狱的恩怨情仇,他们也只知晓些许皮毛,无法多加评判。

只是有些心疼,从小没有父母庇护,不得不流落凡间,颠沛流离受尽欺辱,还被人骗心骗身,落得魂魄归来……

但神界的神狱地位特殊,因为处在边界,难以得见,寻常人也无法靠近。

对此,他们的确无能为力。

“殿下,我们只知道您娘亲与魔尊分开后,这些年来深居简出,不曾与他人有过任何交往,兴许根本不得知此事。”

“无碍,我只是有这样的愿景,”殷九弱勾勾嘴,眉眼舒展地笑,“愿望之所以是愿望,就因为它或许永远不会实现。”

“殿下,您不必这般伤神……”

二人上前两步,总想说点什么安慰殷九弱,可绞尽脑汁也无言以

”殷九弱手扶柳叶,试探地问了一句。

她倒不意外忘机卷而来,将她打湿。

女人忽地抬眼,凄清眼眸是几许迷惘之色,“我想再见见她,听她唤我一声也好。”

“也许她不想见你?”

一语中的,扶清握着书册的手紧紧蜷住,细微地发颤。

“是我想见她。”想问问她希望自己怎么做才好,怎么样她会开心一些?

扶清心知自己的自私,欲.望满怀,早已无法自拔,她甚至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再将殷九弱囚在身边。

可明明她也希望小九开心。

“这个,我和你说过吧,人心是会变的,年少的时候,热血上头谁都会说几句这种傻瓜透顶的话,”殷九弱斟酌地劝解,“她那时说永远喜欢你是真心的,可能后来变了,不喜欢你也是真心的。”

身处魔界如瀑的落花雨里,扶清紧盯着殷九弱,少女改了相貌,樱花瓣般柔软的皮肉,薄薄覆盖在像清竹搭建的骨骼上,细长眉眼带笑,陌生又熟悉。

这两张脸几乎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唯一相似的就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淡漠和满不在乎的冷冽。

可是,小九说过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永远喜欢师尊的,那样无穷不灭、天真无畏的爱意为什么那么快消失?

她可以补偿她,可以用余生好好地爱她,可不可以不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扶清几乎立刻想与殷九弱相认,想拥抱她,想好好看看她这些年的变化。

是不是离开自己以后,小九过得更好了?

“我以为她,就算不爱我,也不会爱别人,”扶清抬首,望着天空飘扬的花雨,她清楚这是为殷九弱和岁歌大婚所放的花雨。

原来终有一日,她也会成为旁观小九幸福的局外人吗?

愿意放手看着小九与别人幸福美满,情深百年吗?

希望小九过得好,可这份好若与她无关,又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此时的魔界,烟波浓雨,秋意无边。

殷九弱清隽的眉宇仿佛盈聚着微光,美丽飘摇,“若她另结新欢,与你一别两宽,你也该放下,忘记她,各生欢喜又有什么不好吗?”

扶清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染了这盛大花雨的残露,变得湿润疲惫。

“不好,我忘不掉。”

“有时候忘记才是饶恕自己,”殷九弱看着对方执着的入魔模样,轻声叹息里带着释然愉悦的味道,“谁的一见钟情不刻骨铭心呢?可刻骨铭心又怎样,人生很长,忘却很快,去爱更值得的人吧。”

“更值得的人吗?”扶清声线飘忽起来,她缓缓抬头盯着殷九弱,“岁歌于你,就是更值得的人吗?”

“是的,她是更值得的人。”

女人喉间涌上潮湿的血气,无神的双目慢慢有些视物不清。

“那你曾喜欢过的那个人呢?”

殷九弱眉尖轻蹙,隐隐觉得今天“忘机”的状态很怪,但转念一想入魔者本就不能以常理揣测,也就稍稍放下了心。

反正

又不是扶清本人过来跟她东拉西扯地闲聊,早已不喜欢她了,或许曾经深爱过,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一旦放下,就会发现天空海阔,会找到真正该爱的人。”

听到这话,扶清克制着自己,不敢有多的动作,她的本体还困在二十六重天,妄动只会增加损耗。

她一寸寸地移动着视线,掠过少女白皙修.长的手指,“你的法器是什么?”

殷九弱随意将月牙般美丽的日月金轮放出来,光轮在少女身侧轻转,整个人自有一番飒沓之气,耀眼夺目。

“你不爱吃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