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合

项昀远远听见他的声音,也没回头。他知道遇到段十八多半只是巧合,跟追杀他的人无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谨慎为妙。

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段十八会向杀手泄露他的行踪。但他还是相信段十八的生存之道,像他那样滑溜的小乞丐,趋利避害是第一生存法则,他应当不会主动去接近那些看着就杀气腾腾的人。

这一路上,项昀没有再磨蹭,打马一路朝洛宁方向而去。事实证明,段十八给他所指之路是正确的,因为一路上人迹稠密起来,他也问过路,都言洛宁就是这个方向。

马行速度不算快,不过小半日,远远就能看见城郭的影子。项昀没上官道,拨转马头,朝城西而去。

普照寺位于城西十里外的寿安山,稍一打听就能问到。谨慎起见,项昀将踏风放牧在无人的山涧中,独自上了普照寺。

普照寺是一座南朝古寺,历史悠久,主建筑毁于唐末大火。楚朝开国君主信奉道教,故此寺院一直都未能重修。

先帝宁德帝崇佛,佛教才重新兴盛,普照寺才有机会重修。结果寺院还没修好,宁德皇帝就换成了宣明皇帝,也就是项昀现在的皇帝老子。

当然这些项昀都不知道。普照寺正在修缮,今日又非初一十五,来山上烧香拜佛的香客极少,一路上他也没碰上什么人。

项昀沿着石板路上行,很容易便寻到了正在修建中的普照寺。他找到工地,跟一个正在刨木头的木匠打听:“师傅,请问你们赵工头在吗?”

那师傅抬头,看见蓬头垢面的项昀,上下打量一番,忍不住乐了:“找活干的?会什么呀?”

项昀被问住了,他想了一下措辞:“不是,我是赵工头的亲戚,找他有点事。”

师傅用怀疑的眼神再次打量了他一下:“你是他亲戚,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好跟他说。”

项昀再次语塞,觉得自己有点蠢,想了这么一个烂借口,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商无咎给他的令牌拿出来的当儿,有人过来了,侧过头上下反复打量着他,许久后才猛清嗓子,引起了项昀的注意。

项昀扭头,看见宋好文正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打量自己,不由得松了口气:“宋护卫,可算找着你了。”

宋好文看着他哈哈大笑:“殿——公子,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来、来、来,赶紧跟我来,都等你好久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到?你再不来,我和楼主就要下山去找你了。”后面这句声音压得很低。

项昀也压低声音问:“商楼主也来了?”

“早两日就到了。”宋好文把项昀拉到一座没有破损的偏殿,冲着里面大声道,“头儿,你看谁来了?”

商无咎和几个人正围着一张大案桌研究一张图纸,听见宋好文的声音,抬头一看,先是一愣,片刻后便笑出声来,他长得清冷,又不苟言笑,这一笑,便有种雪山崩塌的震撼之感,把几个工匠都惊着了。

项昀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一边抹汗一边说:“你还笑!我都快饿死了。你让我自己走,好歹也给点银子吧,我都差点上街乞讨了。”

商无咎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项昀并不怕他,尤其是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反而觉得他比旁人亲切三分。

商无咎笑得更厉害了,向项昀抱拳:“对不住、对不住,当时情况紧急,都忘了这茬。一路上可有受伤?”

“没外伤,但是胃伤得不轻。”项昀说。

宋好文问:“踏风呢?”

项昀没好气道:“没钱吃饭,拿去换饼了。”

宋好文瞪圆了双眼:“不会吧!”

商无咎并没有责备他,对几个匠人道:“今日就先说到这里,我这边还有要紧事处理,午后再继续,诸位师傅先去用饭吧。”

那几人知道东家有客,很识趣地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都忍不住看了项昀一眼。

项昀这会儿穿着沾满了泥土、草屑与汗臭的夏布衫子,看起来比抹布都脏,又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酸臭味,乞丐都比他干净三分,也难怪大家会侧目而视,商无咎会笑得失了矜持。

待那几人都离开后,宋好文说:“我说殿下,咱们分开也才几天,你也不至于把自己糟践成这样吧!我要是在外面碰见你,那绝对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