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六十三章

忽必烈全身被铁链禁锢,虎目瞋张,一派威风凛凛的气势,如雷霆般厉喝道:“岳武穆,朕敬你是一代英杰,你安敢如此羞辱朕!”

岳飞根本不想与他多说:“你觉得让天下人审判你是一种羞辱,那就是吧。”

他神色清肃,如同沉渊静水般无波无澜,转身就要离去。

忽必烈冷笑一声,扫了一眼路两旁或伏拜,或屈身,或极尽讨好之色,在那里恭敬迎接大宋军队入城的各路蒙元勋贵王侯。

众臣明明知道这位旧主已然英雄末路,彻底沦为了阶下囚,被他抬眼一扫,依旧忍不住低下了头,浑身冷汗涔涔,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忽必烈看着岳飞的背影,怒意勃发地说:“岳武穆,昔日金莲川幕府的人告诉朕,你是大宋第一名将,用兵之神,布局之妙,刀剑之威,皆前无古人。”

“朕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你以为搞一个天下公审大会,将朕置于天下万人之前,受尽嗤嘲议论,朕就会动摇自己的信念么!“

“朕何罪之有?强国攻伐弱国本就是天经地义,何曾有豺狼猛虎愿与孱弱的羊群共存?故宋从前国小力微,合该归入朕的版图,如今你刘宋建国崛起,不也同样一路攻城掠地,打下北境,占领大都了?怎么,这天下百土万邦,你刘宋能打得,朕的大元就打不得?”

忽必烈说到这里,目光如锐利的匕首径直扎在岳飞身上:

“你与朕都是一样的征伐者,剑锋所指之处,就是唯一的道理。”

“朕败给你只是因为技不如人,打不过你,在道理上却没有高下之分。你灭了朕的国,掳了朕的民,到头来还要给朕加上一堆荒谬绝伦的罪名,不觉得可笑吗?”

岳飞离去的步伐一下子顿住了。

他折回来,提着忽必烈的锁链,将人驱赶到了道旁,寒声道:“你在这里看好了。”

忽必烈冷笑,刚想问他是不是被自己质疑到无话可说,就被岳飞不知找了个什么东西塞住嘴,只有在一旁干瞪眼的份。

岳飞今日入城时,白衣长剑,一身缟素,唯剑锋上氤氲着一点刺目惊心的血迹,坠入城头夕照,残阳旌旗中,燃烧出满城的苍茫火海。

宋人的先锋军打入大都,初步稳定了情况,后续各部这时才鱼贯而入,缓缓列队进城。

他们大多披麻戴孝,神色哀戚,几乎不见即将定鼎天下的喜容。

张世杰、文天祥、李庭芝三人,原本策马在前,并辔前行,入城后皆改为下马步行。

各自袍服如雪,一望俱白,如同森然静寂的霜雪覆满了千川河岳,万仞绝峰。

无言的沉默弥漫在天地之间,肃杀而冰冷,此刻人声俱寂,漫长的路上唯有残阳染遍血色,终古一片苍凉。

三人身后,众多的宋军战士部众,或端持灵位,或扶柩而行。

棺中安放着的,是四十年宋元战争之间,战死殉国的一位位义士和

将领。

民兵将领张顺,

义无反顾,

孤师前往援救围困多年的襄阳,血战而死;

静江军节度使牛富,独守樊城六年,城破之日,巷中战至力竭,渴饮血水,最后决然投葬烈火;

淳咸四年状元陈文龙,面对宋人叛将的招降,建宁、泉、福十六地皆降,唯独他不降,自募民兵守城,兵不满千而独拒元兵三月,终被下属出卖,被俘不屈,就义而死;

忠节公李芾,满门忠烈,祖父抗金死,父亲抗元死,和军民死守潭州,城破之日满门尽戮,百姓因不愿死在蒙元的屠城之刀下,也都追随他举家自尽,城无虚井,缢林木者累累相比。

……

放眼望去,光是阵亡的主将棺材,就缟素茫茫不下百余具。

更不用说其他未任官职的民间义勇、报国义士,曾有过救世佳绩却终究不为人知的无名英雄,幸存者们死在了灾难中的亲友,屠城时死去的那些百姓……

蒙古用了三代人灭宋,大宋蒙难的也有整整三代人。

太多的人死在了宋元四十年战争中,永远看不到明日。

此刻,刘宋帝国打入大都,消灭蒙元,自然要带着这些战死的忠烈之士一道上路。

让他们也能够亲眼看一看,我大宋最终还是胜利了,汉人政权并没有倒在元贼的屠刀下,又将迎来了一个兴盛发达的不朽盛世。

这样一支大军入城,一路行来,虽然乌压压一大片,所过之处却都寂静无声。

所持之物本身并不是很重,因为大多数棺材内部都没有尸体,这些殉国者早就死无全尸,只是陈放了身前的衣冠旧物在此。

还有人,连生前旧物都在大灾难中毁去,根本找不到的,便只有刻写着姓名的经幡与旗帜,在风中飘飘荡荡,寄托着无限哀思。

譬如,文天祥的老师、白鹭洲书院创始人江万里。

此人在城破之日,举家投水而死,江府七十多口人,皆被后来的屠城烈火付之一炬,半点骨灰都没能找到。

文天祥手持一面旗帜,肃然前行,眸中万顷沧海一夕静默,冻雨飘潇,湿润了眉梢。

旗上落笔如刀,字字铿然击金石,写满了死难者的姓名。

正面是江万里和江家满门,反面是白鹭洲书院多年以来抗元而死的众多同门。

名字填满了整整两面,细细密密,在风中凛然招展,仿佛英魂得归。

李庭芝高捧岳家军三代目孟珙的牌位,姜才手持老帅余玠留下的衣冠,苏刘义、苏景瞻父子,怀抱着叔祖苏师旦、祖父、二祖等人的画像。

张世杰独树一帜,手中没有拿任何祭祀之物。

而是分别提溜着被绑成了死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董文炳、范文虎二人,两个蒙元政权中最大的汉奸,准备等会杀他们祭旗,以慰英魂。

众人看见了忽必烈,纷纷露出了仇恨的神色,但因为入城要紧,谁都没有停下步伐,就这样一路远去。

忽必烈心如铁石,丝毫

没有被这一幕所触动最后面,写的是近期因为元廷内部动乱,军队火并,惨死的无数忠良和百姓。

忽必烈看着纸张,一时哑然。

他铁石心肠,本不至于为一张纸上的记载而震动,可他这时抬眼扫了扫满城的蒙古勋贵,和他从前的臣子属下们。

每一个,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厌恶和忌惮,早已不视他为君,就连当年发誓要随他走到最后的察必皇后也是如此,神色冷漠,视若无睹。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哦,原来是从他开始排除异己,对察必皇后见死不救,甚至间接让太子真金幽愤而死啊。

忽必烈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一生,原来真是一个无比失败的皇帝。

“我和你不一样”

,岳飞淡淡地说,“你欠天下人的血债,只有向天下人偿还,我不会因为一己私怨就处置你。”

“岳家军不是打败你的匕首,是刺向你的审判之剑。”

……

宋军入城后的第二日,带着无数的棺木、牌位、衣冠遗物,举行了祭天仪式。

岳飞手持樽酒,朗声诵读辞文,面向南方,遥祭刘裕的初宁陵。

自察必皇后、丞相安童以下,一干蒙元宗室、高官大臣,俱在高台下拜倒,作臣服之态,行臣子之礼,再三叩首。

察必皇后还献上了大元玉玺和帝王印策,这一日,象征着大元政权的旗帜永远坠落,一个大一统的新时代即将开始。

岳飞念完了祭文的最后一个字,万里丹宵垂日,无尽的烈日华光刹那间破云而来,照彻在天地间,一片煌煌朗照,天清地净。

刘宋自此,四海归一。

许多人沐浴着灿烂的朝阳,都止不住地悲从中来,泪流满面,一声声地告诉身边的那些棺木灵柩,你们看见了吗,这阳光太刺眼了。

终于有了这一日,从今往后,所有的汉人都能挺直脊梁,重新行走在阳光下。

视频那端,刘裕看着这一幕,看着岳飞独立在高台上的身影,只觉得心绪沸腾。

进入副本的十年间,岳飞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绝无可能的奇迹,从无到有,一点点建造起了一个辉煌似锦的帝国。

那是他的帝国,也是……孤的帝国。

刘裕默默地想着,世间怎么会有岳鹏举这样的人呢。

所谓的国士无双、冠绝当世、古来英杰……似乎所有一切美好的词汇,那些用来描述将星与名臣的概念,都不足以用来形容他。

世间再也不会有岳鹏举这样的人了。

他是孤一生只有一次的幸甚至哉。

那日在时空长河中垂钓起南宋位面,大约就是孤此生中做得最正确,当然也是最幸运的一件事。

此刻,刘裕深感与有荣焉,却又遗憾于自己这一路并不在场,不能和岳飞并肩作战。

好在来日方长,还有很多路可以一起走呢。

刘裕思索了一通,当即决定回头……给刘阿斗和诸葛丞相修一修祠堂,旺

一旺香火。

宋祖陛下自有一套逻辑,如果不是他魂穿成了阿斗,完成了季汉北伐,他就不会获得跨位面垂钓的机会,自然也就不能遇见岳飞了。

必须得好好感谢一下!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丞相/阿斗:“……”

啊这,我们该感到荣幸吗?!

祭天完毕,也完成了政权正式交接的仪式之后,宋人们顿时解决了一桩大心事,开始大开庆功宴。

社交恐怖分子苏景瞻,抱着两坛酒,从东头溜到西营,见到谁都能拉呱一通,主打的就是一个放飞自我。

和他一样欢欣鼓舞、狂歌痛饮的人还有很多,十年血战,终于胜利了,从此我们就是天下的主人,开心一下怎么了!

主庆功宴上,众人提前很久就开始到处寻找岳飞,让他坐最主桌,却怎么都找不到人,只好去问岳家军四代目李庭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