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这也是假名字。
就在这时,寂静的黄泥路上忽然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发动机声,众人的目光一齐暼过去,只见路的尽头行驶来一辆陈旧的蓝色机动三轮车,尘土扬起的灰黄雾气里,车子停在了路口,下来一个穿着尼龙夹克、脚蹬土黄胶鞋的年轻小伙儿,小伙儿小跑几步到了他们面前,挠了挠灰扑扑的头发,道:“本来天一黑就该过来接你们,但是村里出了点事耽误了……”
“没事,”余凌不动声色道,“我们也没等多久。”
“那行,上车吧,我们先回村里。”
这是一辆农用三轮车,后面的车厢原本应该是敞开的,但车主用铁丝焊了个架子,上面蒙着红蓝的条纹塑料布,勉强能够遮风防尘。余凌和叫李三的大汉打头踩着脚蹬爬进了简陋的车厢,其他人也跟着相继爬了上去,唯有郦也站在原地没有动。
走在最后的,是刚才余凌分配的和郦也一组那个新人。
那人停下了脚步,微微偏过头,他戴着一副细金属边眼镜,车灯在镜片上反射出一抹幽微的碎光,他语气淡淡:“蝙蝠侠先生,不走吗?”
郦也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现在对外宣称大名布鲁斯·韦恩,连忙大步跟了过去:“来了。”
走到车厢边时,他依旧回头望了一眼。
十字交叉路口,红墙庙宇隐没于苍茫夜色背后,静静注视着人间。
郦也爬上了三轮车,因为上去得最晚,就只剩下靠近车厢边缘的位置,塑料篷布搭起的车厢没有门,坐在这里,等一会车开起来的时候大概要吃一嘴尘土,但郦也并不在意,他坐下时暗自摸了一下座位,那似乎是用木板扎起来的,上面绑了两层蛇皮袋子当坐垫。而坐下后,郦也闻到一股隐约的腐烂腥臭味。
路上无人说话,车厢里淡淡的腐臭味很快被呛人的尘土味道所掩埋,大家时不时地咳嗽一两声,郦也始终盯着车外,车子速度并不算快,行驶过那片土坟荒地很久,田地里终于冒出来一排一排的肥堆,天已经黑透了,黄土地贫瘠,那一排排肥堆就像是皲裂皮肤上的疮包。
一直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才终于看到路边有低矮的土胚房屋出现,那些屋子远望去如同泥土块,隐约有亮光透出。再往里走,“泥土块”就密集了起来,大多围成四方形状的院子,而院子中央,陷进去一个巨大的、方方正正的大坑。
“地坑院。”余凌忽然道,“这里像是西北黄土高原上的某个村落,那儿的人习惯从地面开始挖坑,然后在坑壁上修窑洞来居住。”
坐在前面的一个面容沉敛温和的男人缓缓道:“要不是知道自己在‘失序世界’,我真的会以为到了关中或者陕北,这太真实了。”
“‘失序世界’?”坐在郦也对面的队友反问,他的声音很好听,清冷而有磁性,像压在林梢的雾凇。
“就是我们来到的这个世界,或者空间?不过这个名字早前进来的前辈起的,不是原有的名字,我们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队友“嗯”了一声,似乎若有所思。
车子忽然停了。
小伙子的声音从前面传出:“到村长家了,我带你们进去。”
大家鱼贯下车,刚才坐在车厢里看不清楚,下车后才发现,天黑的村子竟然很是热闹,家家灯火通明,烟囱里炊烟阵阵,路上更是有不少人来往,有人扛着锄头铁锨,似乎正准备去下地干活。
“怎么大晚上这么热闹……”队伍里有人嘀咕道。
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但小伙子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带着众人走过一截土坡,到了一个颇为气派的锈红色铁皮大门前。那大门上修了两层门楼,贴着整齐的青白瓷砖,门楼下悬挂四盏大红灯笼,照见门楣上一对门神,似乎是东方鬼帝郁垒和神荼。门神画像本极是威严神武,可他们的眼睛却不知为何用红布遮着,再被红灯笼的昏光一照,透出几分扭曲的诡谲。
郦也望了一眼门神像中央,那里嵌着一面像是八卦镜或者司南的东西,玻璃外壳反射出诡异红光,红光里,似乎有指针在缓缓转动。
小伙子扣一扣门环,半晌,有人来打开了大门,是个身材矮胖的女人,站在灯笼的红光里,一团圆圆的脸庞也像是个大灯笼般。小伙子问道:“婶子,我姑父起了吧,我把人给他接来哩。”
“起了起了,早起了。”圆脸女人说着往他身后望一望,“这就是镇上来的?这些人够吗不够?”
“我也不知道,”小伙子挠头,“还得看我姑父怎么说。”
“进来吧,他在上房。”
村长家的院子倒是没有地坑院,大门正对着三间砖瓦房,都和门楼一样贴着洁白瓷砖,而两侧的屋子依旧是土胚房,左右各三间,院子四角也挂着灯笼,照得院内晕红一片。
中间的砖瓦房门帘掀开,走出来个穿着灰蓝中山装的中年人,年纪在四十到十四五岁之间,他戴着一顶同色前进帽,黧黑的脸上三五道褶,眼睛却大得出奇,眼珠略微凸出,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凶戾。
不知道是不是面相显老,他看着要比方才的圆脸女人年龄大的多。
“姑父,镇上来的人。”
小伙子回过头道:“这就是我们上官村的村长,姓廖。”
“辛苦你们了。”廖村长摆了摆手,掀开门帘将众人引进了屋内,屋里只有一个雾蒙蒙都的灯泡,悬挂在屋顶中央,发出一轮晦暗的光,“都坐,小刚,去搬几个凳子来。”
里屋探出一颗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和廖村长有些像,脸盘子却跟了母亲,脸颊上晒出两坨高原红,小男孩偷偷望了众人一眼,“噔噔噔”跑出去搬凳子。
廖村长在众人之间张望了一下,精准的辨认出余凌处于他们中心的位置,便对她开口:“是这么回事,王家有个老人殁了,刚过八十九大寿,是喜丧,我们这的规矩是得大办,又临近年关祭祖,这都是大事,村里人忙不过来,请托镇上熟人请了你们过来帮忙,把这两件大事写进《村志》里头,连带着把以前的一些事也都写进去,我们村里没几个念过书的,你们都是文化人……”
余凌点了点头,刚要问写村志的要求,哪知廖村长话锋一转,眉头紧锁起来,继续道:“为了这两件大事,我去隔壁后峪村请了个阴阳先生来算日子,他是前天到的,昨晚在王家给算日子,我也在,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算完日子他就疯了,乱叫唤着跑出去,我们半个村子的人昨天找了一整夜都没找到,现在大家都累了,还有农活要干,你们看,能不能先帮我们找找人?不然我真没法给后峪村交代,唉!”
余凌和李三对视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这次的任务,大概率就是找到这个疯了的阴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