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一股风吹来,将满地的黄白纸钱吹得飞舞起来,如纷纷而落的花瓣,在夜色与光影中翻飞起来。
宋小河方才被吹了一脸的妖风,吃一堑长一智,这会儿l用长袖遮着脸,从沈溪山的身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身子,往戏台上张望。
“惊扰二位仙师。”身后传来一道柔声。
“啊!”宋小河猝不及防,被吓一跳,蹦起来蹿到沈溪山的另一边。
沈溪山身量高,一下就能把宋小河的身体挡严实,她伸头一看,就见有个人身狐脸的妖站在前方,身上穿着寻常女子的麻布衣裙。
与她对上视线后,这狐狸福身朝她行了一礼,身姿很像人族女子。
“万分抱歉,小女并无此意。”她道。
沈溪山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双手抱臂,淡声问道:“修炼多久了?”
“一百四十余年。”那狐狸老实答道。
宋小河见她温驯柔和,似乎不像是害人的妖怪,于是从沈溪山身后走出来,咳了两声,为自己方才丢失的面子找补,“方才是你?”
狐狸瞧她一眼,低声道:“正是小女。”
宋小河一怒,“你吓唬我做什么!我好端端地睡着觉,你给我弄来这地方!”
狐狸瑟缩着肩膀,惶恐道:“仙师误会,小女并非要吓唬仙师,实在是有事相求。”
“还说不是吓唬我?!你把我弄来满地的坟坡里,还在这里搭了个戏台子,唱得又阴森难听,还给我搞了这么一身……”宋小河举起了两只手,晃了晃着琳琅满目的大袖子,本想说些难听的话,但这衣裳实在漂亮,挑不出诋毁之处,“这么重的衣裳!你知道我跑起来有多累吗!”
狐狸被斥责一通,双眸显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多年前小女还未修出人身时,每隔一月便会跑来村里看人唱戏,台下座无虚席人山人海,小女还以为是凡人喜欢听戏。”
说完,她往宋小河的脸上又吹了一下,将一身戏服收回,低头道歉,“是小女的错,还望仙师莫要动怒。”
宋小河的身上骤然轻松了,扭了扭被沉重戏冠压得有些僵硬的脖子,见这狐狸低声下气的模样,也心生疑窦。
“你究竟要做什么?”她问。
狐狸欲言又止,朝沈溪山看了一眼,像是忌惮什么。
沈溪山微扬下巴:“你直接问。”
那狐狸得了话,便站正了身形,朝着宋小河盈盈一拜,问道:“仙师,你看小女这模样,像什么?”
问完这句话,她紧紧盯着宋小河。
宋小河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了,都没怎么思考,脱口而出答道:“像人啊。”
话落的一瞬,狐狸的身上忽而亮起了光芒,金光自她周身绕了一圈。
随后又一阵大风袭来,黄烟乍起,纸钱四处纷飞。宋小河被风吹得眼睛痒,用手挡了下,待风势渐小时再一看,面前已经没了那只人身狐脸的妖怪。
只站着一
个年龄约莫十五六的少女,面容生得极美,一双狐狸眼带着笑意,冲宋小河拜谢,“多谢仙师。”
她拿出一颗小巧的犬牙,递给宋小河,说道:“仙师之恩,小女没齿难忘。此乃小女换下的乳牙,仙师日后若是有需要小女之处,尽可燃烧此牙,不论天涯海角,小女定会寻到仙师身旁,拼尽绵薄之力为仙师解忧。”
宋小河还没明白是什么情况,稀里糊涂收下了犬牙,只当是在交朋友,说道:“我叫宋小河,你叫什么?”
狐狸眸光盈盈,眼底泛着泪光,轻声道:“小女名唤,满月。”
沈溪山道:“你既讨了封,那便放我们出去吧。”
满月颔首,素手轻抬,只见一抹微光亮起,黄烟又是冲着宋小河的脸扑过来。
她下意识侧头躲了一下,而后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刚睁开眼睛,就听得苏暮临大声道:“小河大人!”
她视线逐渐清明,就看见苏暮临和谢归分别跪坐在她左右两侧,正一脸担忧。
周围视线亮堂,是诸多光亮汇聚在一起的效果。
宋小河一下子坐起身来,惊讶地朝四周看去,就见她还是躺在原本睡觉的地方,只不过那些休息的人全然醒来,或站或坐,围在四周,皆用着不大好的眼神看着她。
是梦?
宋小河脑子迷糊了一阵,回想起方才所经历的事情,还十分的清晰。
她忽而感觉拳头正握着,低头松开一看,掌心里正有一颗洁白的狐狸牙。
“不是梦……”宋小河喃喃。
沈策真的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宋小河转头问苏暮临。
“大人你一睡不起,怎么叫都不醒,程猎师亲自来探查,说你身上并不邪祟气息,怕是太过微弱而被这野怪的孤魂勾了过去,便下令让他们四处去寻你的魂魄……”苏暮临说着,压低了声音道:“好多人都很是不乐意呢,还有人说要将你丢在此地,让几人看管着,等你找回了魂魄再追上队伍。”
“方才要丢下你的人我都记着呢,有那个长着王八须的,还有那边脸上有道狗屎疤的……”苏暮临一个一个地指着告状。
宋小河也小心眼,转头看去,随着苏暮临的指认一一先将人给认下。
然后摸了摸掌中的犬牙,忽而站起身来,转头张望。
“小河大人,你在找谁?”苏暮临凑过来问。
“沈策。”宋小河答道。
“啊?”苏暮临的脸色登时一变,声音都变调了,“他来了?”
旁人不知,但苏暮临是很清楚的,沈策就是沈溪山。
他先前一直将沈溪山奉为尊贵的龙神,便任劳任怨,觉得沈溪山做什么都是对的,对他十分盲从。
现如今看清楚宋小河才是龙神,对沈溪山没了盲目谄媚的心态,自然也能看明白,那沈溪山哪有半点好人的样子。
他先前又对小河大人如此冷漠,是以在苏暮临心中,他就是个两
面三刀的家伙。如猪,一手符箓也用得极好,便是在符修之中也不敢有人轻易招惹。
宋小河当众与他横眉瞪眼,驳了他的面子,他哪里会轻易放过?
“我瞧着她倒是没有半点知错的模样。”
王绪冷声道。
“怎么会,只是小河年纪还小,年轻气盛的,嗓门难免大了点。”
倪莹暗地里用手推了推宋小河的胳膊,冲她使眼神,“小河,快跟王猎师好好赔个不是。”
倪莹拿宋小河年岁小当借口,若是宋小河这会儿l低声下气地道个歉,赔个笑脸,那王绪自然也就不会继续为难,免得自己落了个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名头。
但宋小河偏偏不是那样的人。
她偏过头,周围的光照在侧脸上,勾勒出姣好的面庞,一半阴影覆在脸上,显得眉眼的轮廓有了几分锋利。
“我没错,自然也不会认错。”
没有错,宋小河就不会认错。
就算有了错,宋小河也会嘴硬。
想让她低头认错,没门!
倪莹有些着急,又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暗示她别以卵击石。
宋小河完全是不怕死,又说:“我都没笑话你长得像头猪,你为何要笑话我等级低?”
一句话,就将王绪气得七窍生烟,脸涨得通红,怒声道:“我看你便是缺教训,欠管教,与其让你日后闯出大祸给仙盟抹黑,倒不如我先给你上一课!”
随着他的怒吼,灵风乍起,裹挟着怒气往宋小河扑过去,其中夹杂着强烈的灵力,形成无形的压迫。
扑面而来的风将周围的枯叶吹得纷飞,宋小河衣袍翻响,四条小辫舞动,身姿却站得稳当。
她站着不动,没有任何要迎击的样子,像是真诚地发问:“你又不是我师父,有何资格管教我?”
符修在看热闹,剑修又不敢轻易为宋小河出头。
众人神色各异,形成了一副奇怪的场景。